对于爱看电影的人来说,这句话放在以前绝对难以置信:今年没有五一档。
“五一档”作为国内四大重要档期之一,以往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今年原本计划上映的11部影片中,有8部影片最终选择了撤档,曾经热闹非凡的五一档变得几乎“无片可看”。
根据“猫眼专业版”的数据,5月1日这天的大盘仅有8120.40万,同比去年下降了82%,更妄提在疫情前的2019年的5月1日,那个票房数字在今日看来已经高得有些恍如隔世。
[2019年(左)与2022年(右)五一当天单日票房数据 来源:猫眼专业版]
经历了两年前被疫情“腰斩”的寒冬后,2020年7月全线复工的喜悦还历历在目,但就在院线和观众都以为电影市场即将回暖的时候,2022年开春的新一波疫情,又让多个地区的影院被紧急叫停,电影凛冬的景象卷土重来,市场数据再次跌到冰点。
艺恩数据发布的《2022第一季度中国电影市场报告》显示,今年第一季度全国电影票房仅有140.0亿,回落至2016年前的水平。在今年3月份“疫情反扑”的情况下,大盘暴跌至9.1亿,创下2013年以来的历史票房最低。
[2022年第一季度中国电影市场报告 来源:艺恩数据]
“灯塔专业版”显示,在今年3月底到4月初,全国影院营业总数一度低于6000家,直到“五一档”,这个数字才有缓慢回升,4月30日-5月4日数据显示全国营业影院超过8000家,不过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区域如上海、北京、吉林,影院营业率仍然低于20%。部分中小型电影院陆续宣布结业。
[全国影院营业地图与数量趋势,数据截止到5月4日,来源:灯塔专业版]
五一过后便是立夏了,但电影院依然徘徊在春天的门外,被寒风吹彻。
关于院线寒冬,两年来已经有诸多业内文章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有的分析认为这一切都源于疫情,有的分析认为是人们不再爱看电影了。不如让我们先把目光从院线数据上移开,走近电影真实的消费端,看看影迷和观众怎么说?
“我们的快乐时代”
我收集了62份调查问卷,虽然样本不算多,但也可窥一二。调查结果显示,共有88.71%的受访者在疫情前能保持每个季度至少进影院观影1次以上,而疫情后这个比例下降到29.03%,多数人(54.84%)只能保持一年进影院1-3次,有16.13%的受访者进影院次数已经降为0。
在阻碍自己进影院观影的因素中,83.87%的受访者选择了“排片不喜欢”,50%的受访者选择了“电影院不营业”,另有40.32%的受访者选择了“自身出行受限”。(此为多选题)
在无法去电影院时,仅有29.0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观影需求变弱了”,30.65%的受访者觉得“观影需求更强了”,42.32%的受访者观影需求“没有改变”。如何解决观影需求,多数受访者采用“看流媒体”、“看资源片”和“看实体碟”来应对。可见大部分观众并没有“变得不再爱看电影”,而是出于种种客观原因,将这种需求流向了影院之外的多样化渠道。
当问及现在的观影方式与在影院观影的感受有何不同时,受访者们表示线上观影的选择更多,观影时间和场合更灵活,也不用担心遇到不文明的观影行为,但同时也有诸多缺点,比如“空间上更郁闷”、“再大的电视也比不过电影院”、“少了很多沉浸感,容易分心”、“特定影片还是希望能在电影院看”等等。可以看出,从视听效果、沉浸体验、观影仪式感等方面影院都拥有独特优势,大部分观众依然认可影院空间对于观影行为的不可替代性。
[问卷统计词云图,问题为“您现在所采用观影形式与影院观影的不同感受”]
作为疫情前几乎每周都去电影院的影迷一枚,在被“按下暂停键”时,我也会时常想起以前周周有新片、月月有影展的生活。2015-2019那几年里,中国院线票房年年创新高,电影行业发展迅猛,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爱上看电影。三月的香港国际电影节、四月的北京国际电影节、六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还有平遥电影节、First影展、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等等,几乎全年铺满。片单一出,影迷间的战争即刻打响,热门影片得开几台手机同时抢票,三分钟内尘埃落定,抢到的开始高枕无忧地在朋友圈晒票,抢不到的到各个影迷群里蹲等出票。像扑克牌一样摊开的电影票,是影迷最硬的通货。
[拍摄于2016年北京国际电影节]
[拍摄于2018年香港国际电影节]
除了明星云集的国产片和全球同步的好莱坞大片外,还有中国电影资料库、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百老汇院线等经常组织的各种主题影展和特别放映,满足不同观众的观影喜好。亚洲影展、欧盟影展、歌剧影展、瓦尔达纪念影展、张国荣纪念影展……从戛纳刚获奖的新片,到跨越半世纪的经典,都能在片单上找到,电影院门廊外的海报墙更新频率之快、涵盖类型之多元,光是从廊前经过就已经是一种视觉审美的享受。
[2019年影院举办不同主题影展期间摆放的海报架与展板 拍摄:老直啊]
对于无法引进内地的影片,我也常会约上三五好友,换乘两小时的地铁到香港的百老汇电影中心观看,看完后到楼下的库布里克书店逛逛,买走一些心仪的海报或蓝光影碟,再到附近吃上一碗小锅米线,大家坐下来聊聊刚才那部电影怎么样。如今想来,那就是我们的快乐时代。
“售票员都不向我推销小食了”
"我家楼下的影院,平时我买电影票,售票阿姨都会问我,要不要带一份小食。但是现在她们都不问了,因为担心随时的关停,不敢囤太多爆米花和饮料机可乐,只剩下自动贩卖机里的罐装饮品。”友人Cheri(化名)这样告诉我。
Cheri是一位资深影评人,与我疫情后的观影次数骤减不同,他这两年去电影院的次数反而增多了,因为与片方的合作增多了。从2020年复工后到2021年整年,他明显感觉到院线更愿意投入和重视电影的宣传工作。但是到了2022年这个状况就急转直下,近期的两档进口商业大片《神奇动物3》和《新蝙蝠侠》,意外地没有投入太多宣传,他说:“隐隐感觉到了片方放弃的态度。”
受疫情影响的不只有院线,与院线有直接或间接关联,同样依托于电影行业发展的媒体机构、视频网站和全媒体平台都受到波及。某电影新媒体主编向我们透露,公司常年合作的几个平台——今日头条、百家号、企鹅号,其中一家的广告收益达到了四年以来的最低值,而另外两个平台的收益也只能勉强维持,因为没有新片上映,平台广告收入减少,文章阅读量的单价被压低,以前20w阅读量的文章能赚到1000块,现在已经不行了。
对于接电影推广,Cheri很坦然。只要有可圈可点的片子,他都会尽量帮观众找出这些亮点,他将其视为尽职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他近来还是有些乏了,用他的话讲,“现在能上映的院线片类型越来越狭隘,我已经厌倦了命题作文。放在以前,我绝对反对任何形式的删减,但是经历了这两年后,我对删减的态度完全变了,现在就是觉得哪怕你删减,但至少让我能看到我想看的电影,这更重要。”
“老师让我们努力活下去”
伍德(化名)是中国某高等艺术院校导演系的学生,拍毕业作品时刚好赶上疫情爆发,两年过去,她决定先返回家乡,继续等待学院的反馈意见。她向我分享了身处电影创作端的见闻与心情。
“转行,”她这样说,“我的同学和朋友很多都转行了,疫情刚开始时,有的同学开始转战线上,到B站做up主,拍些vlog和解说视频,现在看来,那都已经不算转行了。后来,我有一个学制片的朋友,转去做律师了;学摄影的朋友,现在在做摄影器材生意;还有一个同学,找了份写剧本杀的工作,用她的话说,那些剧本水到是个人就能写,但出于无奈,混口饭吃。”
对院线来说,疫情总会过去,电影院总会有回暖的一天,但对于创作者来说,问题却不仅仅是疫情。
伍德坦言,在拍电影的圈子里,功利和浮躁的现象很常见。“许多创作者只是在消费题材和人物,写出来的人物毫无真实感,心思都花在拉帮结派和玩弄阶层游戏上。”除了拍片氛围,创作题材的限制也是一大困难,伍德班上的几个同学曾经尝试拍摄一些严肃社会题材的片子,但是最后迫于正向结局的压力,只能作罢。加之现在疫情严峻,电影产业和周边行业都深受影响,对于像伍德这样的新生代创作者来说,前景更是隐于迷雾中。“我们老师很伤感地说,让我们努力活下去,看哪天能好一点。”伍德说。
对于电影,伍德还想坚持,她准备利用疫情在家的时间,先着手写剧本,活下去,等待时机。她构思了两部关于边缘人的故事长片,末了我祝她,将来能过审。
结语
在问卷的最后,我提了个较为主观的问题:“请问您对电影院接下来走向的态度是?”其中22.58%的受访者选择了“乐观”,45.16%的受访者选择了“悲观”。而当问到“疫情过后您还会爱去电影院吗?”,56.45%的人表示“取决于放什么片”,33.87%的人表示“依然爱”。答案应该不言自明。
[问卷统计图,问题为“疫情结束后您还爱去电影院吗”]
我知道如同一部电影的结局,大家也希望这篇文章有一个乐观的结尾,但我想了很久,我猜“乐观”就像现在电影院门口的爆米花,暂时售罄了。我只能说,无论面对多糟的情况,始终不放弃对电影本身的热爱,就是一个影迷最大的乐观。
采访/撰文:老直啊
编辑:何文霞
摄影:老直啊
图片等资料贡献:问卷星 其余见图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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