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将爷
今天是10月13日。80年前的这个暮晚,弘一法师,一袭僧衣,悄然圆寂。
那一刹,秋风萧瑟,夜风清冷。一颗人间慧星划过天际,坠入天河,在天幕上给人间留下四字:
悲欣交集
半生繁华,半生空门。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这个生命在大师辈出的民国年代,是星河灿烂中极为闪亮的存在。
80年岁月风雨,80年时代动荡。
此时此刻,夜风已冷,街头戴着口罩人们茫然排列,被遮蔽的表情,不见悲喜,只有麻木。
此时的我们,皆站在悲欣交集处,生命正在进入一个巨大的悬谜。
对每个人来说,接下来,也许都需要竹杖芒鞋,跋山涉水,去寻找自己的佛。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送别,就让我们各自独行。
1880年10月23日,天冿卫,李叔同诞生了。
其父李筱楼,是清朝同治四年的进士,做到吏部主事,后子承父业,经营盐业,成为津门巨富。
李叔同出生时,父亲68岁,母亲王氏,是三房姨太,当时只有19岁。这对老夫少妻,生出了一位麒麟才子。
那一天,喜鹊衔来松枝,天空降下祥瑞。李家迎来三公子,是一位不世之才。
5岁时,父亲去世了。那一天,晚清重臣李鸿章登门祭拜,亲自为丧仪“点主”。当时,李鸿章就如此评判李叔同:“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成就!”
然而,失去庇佑的王氏母子,在家族繁华映照下,生活却是格外寂寥。
李叔同天姿极为聪颖,从小即随长他12的二哥李文熙读书,兄长对他要求很严。十余岁时,李叔同书法填词就极具功力,以“文童”入进天津县学,写下各种华章。
在15岁时,这位绝代风华少年,竟然就写下了这样看破红尘的句子:
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18岁时奉命成婚,李叔同娶下茶商之女俞氏,酿造人间一段残忍又悲情的旧式婚姻。
次年,遇上戊戌政变,李叔同高呼“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图存”,激愤义气,支持维新。
李家担心他招祸牵连,让他搬出。1898年10月,李叔同携家眷迁居上海。
在上海,李叔同与许幻园,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义结金兰,号称“天涯五友”,于城南草堂,文人雅士,赋诗人生。
22岁时,李叔同入南洋公学,从师于蔡元培,日渐厚学。
1905年4月,李叔同母亲母氏离世,这是他平生最为伤心之事。
当他把母亲遗体从沪上运回天津李家,却被告知“依旧规,外丧不进门”。
面对陈规礼教,李叔同极度痛恨,孤愤之下,为母亲举行了一场西式葬礼。
不许披麻戴孝,不行跪拜之礼。
只要一架钢琴,只读一篇悼词;
所请者四百余人,皆着黑色衣服,以行鞠躬之礼,来送别年轻的慈母。此事,轰动津门,刊入报纸。
也就在那一年,李叔同只身前往日本留学,把俞氏和两个孩子留在天津李家。
从此,天才少年,浪子情怀;遗世独立,孤愤行走。
李叔同,打开了他“承两世悲欢,历一生修行”的人生。
人生修行,大抵会浸泡于两件事中,一是爱情,二是事业。
李叔同的前半生,浪子情怀,有过与名伶的狂热初恋,也有过风月欢场的沉沦,有过情投意合的红颜知己,还有过缠绵流连的外室情人。
先说初恋杨翠喜。
此女幼年因家贫,被卖与一乐师,在梨园从师习艺。翠喜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副好嗓子,在天津卫渐然崭露头角,而李叔同就是一位捧场者。
台上人笑靥如花,腰肢扭动;台下人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戏院散场后,李叔同提灯笼相送,少年情怀总是诗,柔情蜜意两相随。
然而,富家公子与美人戏子的初恋故事,多是悲情收场。对李氏这样的显贵族来说,根本就不可能答应李叔同把戏子赎身迎娶的要求。
而在天津卫这样高官巨贾云集之地,像翠喜这样的名伶,时刻都面临着权贵的猎艳。
其中,就有庆亲王奕劻父子。天津官员段芝贵为巴结讨好亲王,不惜重金赎买翠喜,送至北京王府。翠喜纵然不愿,也只能认命。
后来,这段向亲王献美女谋官之事被曝光后,慈禧怒不可遏,牵连之下,杨翠喜也很快被转卖给天津商人。
美人终成笼中鸟,少年情怀空余恨。
初恋悲情收场后,李叔同接受了婚姻安排,迎娶了富商之女俞氏。
那是在1897年,一位是名门少爷,一位是茶商千金;一名天赐英才,一位知书达礼;一位风度翩翩,一位品貌端庄。
本应是人间绝配,奈何戏子过后,少爷已是无情人。
当盖头掀开,俞氏把目光落在李叔同脸上,对方是英俊的,但表情是僵硬的。
俞氏心头一冷,就知道对方对自己难有深情了。仪式完毕后,两人坐在床沿,久久无声。
婚照样结,儿子照样生,但,就是没有爱。
此后人生,李叔同红尘风流,俞氏照指孩子,爱情在他们身上,没有来过。
26岁时,也即母亲王氏去世那年,尽管俞氏刚刚生下第三个儿子,但李叔同还是选择抛下妻儿,远赴扶桑,学习绘画。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叫诚子。
那一天,李叔同于公园作画,被远处长椅上女孩吸引,就邀请其做模特。
从此,这做学医的女孩,成为李叔同的绝代知己。
他们在日本,还举行了婚礼。李叔同选择回国,诚子也千万里追随。
纵然身上异国,寂寞沙洲冷,但有高贵的灵魂相伴,她觉得足矣。
然而,不论是俞氏,还是诚子,都没有料到,在39岁那年,李叔同人生迎来巨大转身,他绝然出家。
从此世间再无李叔同,而是多了弘一法师。
俞氏以泪洗面,彻夜思虑,最终放弃兄长李文熙的建议“去找他,劝他还俗”。
这世间,往往最懂你的人,是那个你不爱,但她却一生深爱你的女人。对李叔同来说,俞氏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懂得,何谓放下。而凄绝的是诚子,放不下。
日本妻子诚子在突然接到追爱之人的出家信息后,苦苦哀求,凄婉酸楚,令人动容,只为见上一面。
这是最后的见面,地点是在西湖。清晨时分,薄雾如烟,远山如黛。
妻子轻柔地称他:“叔同!”
眼前人木然回复:“李叔同已死,请叫我弘一。”
妻子流泪叩问:“弘一法师,请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弘一默然回复:“爱,就是慈悲。”
……
情到最深处情转薄,无情正是多情处。
他以慈悲渡人,你以放下渡他。
从此,他不再是浪子,而一位圣僧。
人生最大悲伤,莫过于别离,与父母别,与妻儿别,与挚友别。
别母亲,别妻子,李叔同的情深与意决,从仪式到态度,有孤愤,也有超然。
很多时候,你看不见悲伤,但悲伤却藏在无情最深处。只有才子内心通透,看得见自己灵魂。
而李叔同,也用一首《送别》,把这种离愁别恨写到了千年绝境。
前文所说的“天涯五友”之中,有一个许幻园,曾经和李叔同一起在城南草堂赋诗人生,但,后来遭遇人生巨变。
许先生的夫人叫宋梦仙,算是他们诗友大观园女主人,不幸离世。
此后,园内草木零落,许幻园依身亡妻棺木,几近一夜白头。
那是一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在金融危机席卷之下,许幻园投资的百万银两也人间蒸发,城南草堂最终只能易主。
那是一个寒冬的黄昏,许幻园站在门外,惶然凄然地与李叔同告别:
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话语落尽,人即转身。等到李叔同追出,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只留下许先生一路深浅的脚印。
李叔同伫立良久,聆听雪落下的声音。随后返屋,伏案写下如此绝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这样的《送别》,是一个集音乐、戏剧、书法、绘画、诗词音律、金石为一身,而且皆属一流的全才大师灵感迸发。
这样的《送别》,是一个“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学神在人生成熟后的天才写意,是把人生和才华揉碎了,吞进去,吐出来的灵魂表达灵魂。
即便在星汉灿烂的民国大师年代,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样的通才和奇才。
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如果非要找一个如此的极致才子,只能是苏轼。
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与李叔同的《送别》,都是千古绝唱。
这样的绝唱,只能写在歌者与听者的内心,所有的他者表白,也都是如同白雪苍茫。
或许,这就是音乐才子朴树在唱《送别》中,难以为继,泣不成声。
如果《送别》的词是我写的,我当场死那儿都可以。
这人生呀,从头至尾,也都一场场大大小小的送别,看着爱着的被爱的人远走。
你没办法追,也不必追。
李叔同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晓音律,精篆刻,他的弟子也都在各派属于泰斗级人物。
漫画大家丰子恺,音乐大师刘质平,美术大师潘天寿……弟子个个也是顶级大师。
李叔同在各种艺术上的绝代光芒,被贴上太多标签,但从来都没有人异议。
因为,大师的才华扛得住所有盛名。
在戏剧上,作为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作为中国话剧的奠基人,李叔同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 
在音乐上,作为将贝多芬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李叔同是绝对的启蒙者。
在篆刻上,作为是西冷印社的元老,他后来还亲自创办印学团体——乐石社,定期雅集,引领近代篆刻史先风。 
在书法上,作为民国最著名的书法家,他的字,朴拙中见风骨,创作出中国书法中的极致逸品
在佛法上,作为一位潜心戒律的苦修者,他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他圆寂后,身上取出的舍利子,竟达1800颗
……
这个才华绝代的大师宗师,据于儒,依于道,逸于禅。曾经有人统计称,当时李叔同在国内创下十三项第一
民国大师林语堂这样评价称弘一法师:
他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
高傲如张爱玲这样才女也这样说:
在他寺院的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而鲁迅先生则这样赞美:“得李师手书,幸甚”
……
一代翩翩公子,在经历半世风流之后,抛却红尘残梦,遁入佛门修行。
人生的尽头是文化,文化的尽头是宗教,宗教的尽头是渡人。
圣僧弘一的弟子丰子恺这样评价恩师的一生:
他是一个像人的人。
80年岁月轮回,今夜时光倒带,带我们同回到弘一法师离世的榻前,聆听他去世之前这样的诉说: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在命运的悲欣交加之处,我们应该如何安身立命?
老将以为——纵然凛冬将至,也盼春暖花开。心如皓月当空,守护静气人生。
世间再无李叔同,你我仍在悲欣处。
今夜,且听弘一法师来《送别》,愿君从此觅得好归处!
PS:全文完,共4000字。写就此文,遇见灵魂。祝福各位,在人生悲喜交加之处,都能寻找到自我。欢迎扫维码与老将交流。微商勿扰,过号勿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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