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小乐
在过去75年中,《晚安月亮》(“Good Night Moon”)在美国婴儿届的地位可能没有任何一本书可以撼动。当然,经典的童书很多,比如《野兽国》,但它的受众不是婴儿。
这本描述在一个色彩浓烈,气氛静谧的房间里渐渐睡去的小兔子的老童书最近出了75周年特别版。关于它的文章在各媒体读书栏目出现。纽约时报书评栏目9.20号发出了Elisabeth Egan写作的The Enduring Wisdom of ‘Goodnight Moon’之后,迅速收到了856条留言。这对于书评类文章,尤其是童书类文章,是很罕见的。
更罕见的是,在全世界媒体的留言区几乎都沦为角斗场的今天,这篇文章的留言区出奇的积极、欢欣。所有人都在感激的描述自己以孩子、父母、祖父母或任何身份时与这本书相遇的记忆,感慨《晚安月亮》在他们生命中的重要意义。
这可能是一本童书能达到最高的褒奖—他是每个人最初的温柔,也在所有人的生命里留下绵长恒久的安慰,让每个人想起他时都展现出人性美好的一面,哪怕在一个破碎而艰难的世界。
于是,故事继续了下去。Elizabeth Egan将留言精选,整理出来,在9.27号以’A Concert of Parents Wrapped in Memories’: Readers on ‘Goodnight Moon’为题又发出来了一篇文章。而这场由记忆包裹的音乐会轻而易举就把我也拽了进去。我忍不住翻译了部分留言,与你们分享。
有的留言来自感怀的父母:
“我是一个新妈妈,在身处其中之前我没有意识到为人父母最大的问题是:作为职场父母,你一天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只存在陪他们入睡的短暂时刻。我去工作时她还睡着,我在她睡前30分钟到家。那些摇晃着她入睡、凝视着她小脸的夜晚,有时是我一天中唯一的亲子时光。我当妈妈只有四个月,但感觉离送她去大学的日子已经很近了。这足以让人心碎。”  --纽约布鲁克林的考特尼-米勒
“现在我们最小的孩子快4岁了,我最近扔掉了我们大部分的婴儿书—但我无法想象和这本书分开。它已经经历了五个孩子,封面早已不复存在--胶带将书固定在一起--但它是完美的。我有很多孩子们和它的记忆 - 我要永远保留它。”-- 艾比-库珀,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
有些留言来祖父母:
“我也常为《晚安月亮》哭泣,而且哭得很伤心。我在睡前给两个儿子一遍又一遍地读它。现在它又让78岁的我流泪了。我的两个"男孩 "现在都成为了爸爸。我们住得太远了,无法参与孙子们的日常生活,我担心他们已经过了读《晚安月亮》的年龄,但我猜他们的父母早就给他们读过了这本书。我哭泣的原因是知道我们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当你身处其中时,它显得如此漫长,但当它消失时又是如此迅速。"  -- 加利福尼亚州帕萨罗伯斯的梅塔-尼斯特
“在疫情期间,我经常和我的孙子们呆在一起,当他们的父母在家里其他地方办公时,我试图帮忙。最小的孩子还不到2岁,她把《晚安月亮》带在身边,就像一条安全毯。如果我坐着,她会走到我身边,把书递给我,然后拍拍我的腿,示意我把她抱起来读,我会照做,一遍接着一遍。这是她最喜欢的书,也是我在疫情期间最珍贵的记忆”。-- 祖母,加利福尼亚
有些留言来自于处于特殊生命时期的人们
这篇美妙的文章给我带来了平静。身患结肠癌的我,现在可以把这本书看作是我的导航图。晚安月亮,晚安我的猫,晚安我的孩子,晚安我的照片,晚安......"        --朱莉,巴尔的摩
"我的儿子下个月30岁;他很快会随军队部署到海外。在他还幼小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给他读《晚安月亮》。这篇文章,以及对那本书的回忆,终于让我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中哭了出来,它甚至给了我希望。谢谢你。" -- 约翰-M-弗林,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博罗。
我曾把这本书读给我的四个孩子听。然而,我与《晚安月亮》最难忘的相遇是在35,000英尺的高空,在我的孩子们都成年后。那是一班拥挤的飞机,一位年轻的父亲正试图让他暴躁的幼儿入睡。这个小家伙并不领情,在飞机的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抗议声。在尝试了各种诱惑之后,这位父亲拿出了《晚安月亮》,开始用有点响的声音给孩子朗读,可能是希望能引起孩子的注意。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排的一位女士加入了这位父亲,她一句句背了出来。另一个人也加入了她,然后又有几个人加入,很快,似乎我们每个人都在向梳子、刷子和装满糊糊的碗致敬。这是一场由父母组成的音乐会,他们把爱和晚安送给我们中最小的孩子。男孩完全安静了,他的嘴里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整架飞机上的成年人用一个他显然非常熟悉的故事哄他入睡。当我们讲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把大拇指放进嘴里,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甜甜的地坐靠在了爸爸的身上。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每当回忆起那个夜晚,我依然会回到那个可爱的地方。”    --Liz Casey,纽约州西奈山。
《晚安月亮》也是在在一两岁时最爱读的一本睡前书。 但我一开始对这本书并无欣赏。我甚至不知道书是哪儿来的。反正不是我买的,也许是朋友送的,也说不定是某个给婴儿送书的组织寄上门的。但书的颜色有点奇怪,不是么?谁家房间,尤其是婴儿房的墙壁会刷成碧绿的,同时铺上如此热烈,甚至有荧光感的红色地毯。还有,那块豹纹毯,怎么会出现在婴儿床边?整个房间里就没有任何粉嫩,软萌的东西。
那么故事呢?也很无趣和无逻辑。和屋里的摆放依次晚安,床头还放着碗凉了的稀饭,旁边刷子梳子上不会有毛发掉进去么?老兔子是小兔子的什么人呀,她都不去床上抱抱小兔子,就光“嘘”它?还有,晚安,没有人;晚安,所有的声音。这都说的是啥?
还好,新手妈妈有的是对自己的怀疑,和对孩子选择的毕恭毕敬。还不会说话的小在在,总是在我读完合上书页后,把书翻到正面继续戳封面,那意思就是“再读一次 ”。随着一遍遍的重读,我逐渐体会到了《晚安月亮》的奇妙。
尽管画中的房间摆设并不复杂,但每一页都有变化。随着时间推移,室内渐渐暗下去,室外也一点一点亮起来。猫咪和小老鼠出现的的位置和姿态的变化,小兔子从动来动去到最后安宁入睡。甚至,壁炉上的时钟也从没停下,成年兔子在陪了小兔子一个小时后,终于退出了房间。
所有这些细节,都没有逃过在在的眼睛。无论我们看过多少遍,他都会嗯嗯唧唧的把自己的发现戳给我看。 而我也在愉快和安详的韵律中领悟,这本在睡前的幼儿晚安书,本就该这般祥和而催眠。当他靠在我的身上,和这个梦幻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认识又晚安的过程,是多么的有趣,满足和安全。
后来我知道,布朗的这本书,应用了当时新兴的“此时此地”的童书创作理念。在此之前,儿童文学大多由道德化的寓言或神话组成,故事的开头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而提出“此时此地”理念的是当时创立银行街教育学院的露西. 米切尔提出的。银行街教育学院是一所由儿童教师,心理学家和研究人员开办的强调用科学理解儿童发展的学校。 
露西.米切尔在她的“Here and Now Story Book” 中提出,婴幼儿并不渴望遥远的神话,而喜爱关于他们生活日常,并邀请他们参与的故事书。这是她通过对幼儿的长期观察和对话发现的。 但当时垄断童书业的图书管理员们不这么认为, 她们偏爱神话,强调文学是一种艺术,而非科学。也正是她们,将图书馆大门对《晚安月亮》关闭了25年之久。
米切尔观察到"交流不是导致使用语言的最早冲动"。相反,年轻的孩子们对 "声音的节奏、音质和形式 “更感兴趣。而玛格丽特对有节奏的语言有着特别的天分。 她在《晚安月亮》中便用重复的结构,引发了孩子困倦的情绪。
1947年《纽约时报》对《晚安月亮》的短评说:“在这本新出版的幼儿睡眠书中,有节奏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短语与图片相得益彰……文字的声音、它们所传达的思想和图片相结合,在就寝时间和黑暗来临之际,让人感到平静和安心。
有意思的是,最近在看到这本书时,那些原来在我眼里并无特别的插图也突然有魅力了起来。光影的变化,强烈的色彩,二维的平面作画,对日常瞬间的缓慢凝视,都充满了浓浓的现代派绘画特点。这时我才对克莱门特.赫德 (Clement Hurd)这位画家感兴趣起来。
和布朗一样,赫德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他在耶鲁大学学习建筑一直到博士毕业,然后去巴黎学习绘画。他的老师是费尔南德·莱格,曾经的立体主义运动领袖,后来的波普艺术先驱人物。看看莱格的这张啤酒杯景物画,是不是让你想到晚安月亮桌上的那碗粥?
1933年,赫德回到纽约,从事独立画师的职业,并在几年后也进入了银行街教育学院。布朗看到赫德的两幅画后,邀请他为自己的童书配图。于是便有了我们后来看到的《晚安月亮》, 《逃家小兔》等作品。
而《晚安月亮》对小兔子卧室的呈现,也让我想起最近在纽约MOMA看到马蒂斯的《红色工作室》(Red Studio)。在那幅画中,马蒂斯选择用威尼斯红一种颜色涂满整个房间,绿色、金色、蓝色点缀其中。画室里有酒杯,箱子,盘子和椅子,有配框和无框的绘画作品,以及时钟和窗户。
这样的关联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到,研究视觉艺术和心理学的作者Ellen Hauler Spitz曾在名为“Inside Picture Books”这本书里写道:
《晚安月亮》决绝的抵抗速度。它不能被快速读完。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孩子所承受压力的一剂解药。匆忙过了一天的孩子们可以放松地投入其中。他们自信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当追踪小老鼠的滑稽行为、遇到一个新词、或听到一个新说法时,他们也在学习。在这个想象的空间里,他们感受到期望被满足,希望被实现的快乐。
因此,《晚安月亮》从来不是静态的,它也是一场探索。它创造了一个让我想起艺术家工作室的世界,在那里,熟悉的日常也让人成长。比如马蒂斯的画作《红色工作室》…一个小孩子的卧室多像艺术家的工作室啊。那里充满了被倾注情感的物件,是一个安全和发现、工作和休息的双重场所。
《红色工作室》之所以能以一幅画撑起一场展览,也和它多舛的命运分不开。完成于1911年的这幅画,因为在当时风格太离经叛道而被评论家们唾弃,连赞助马蒂斯建造这个工作室的谢尔盖.舒金都拒绝接受这幅画。而它的“新”,就在于这覆盖整个画室的威尼斯红—这并不是现实中他工作室的颜色。“艺术家的职责不是描绘现实世界,而是创造出自己想象中全新的世界”,马蒂斯曾经这么说。 毕竟,照相机都出现了,画家为啥还要以画的像为己任呢。
使用单一色调作画对于正蓬勃发展的现代主义绘画是一件新鲜事。将画室的样子呈现在炙热又有一点锈感的红色背景之上,让这幅画显得既抽象又写实。而这也足以让《红色工作室》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不招待见,以至于在几次展览之后画都没有找到买家,又回到了马蒂斯的工作室。
1927年,一个在纽约开夜总会的商人将《红色工作室》买去挂在舞厅里。1938年,画又被交易到了一个画廊老板手里。直到1948年,《红色工作室》终于被MOMA买下,在这里安顿了下来。在这期间和以后的年份里,单色调作画被抽象表现主义,色域绘画流派沿袭,放大。曾经叛逆的《红色工作室》被越来越抽象难懂的当代艺术映衬的无比温和。就像马蒂斯这位一生逆风突破的艺术家,晚年竟慈祥可亲的和Eric Carle像一对孪生兄弟。
我们无从得知赫德是否曾在巴黎或纽约与《红色工作室》相遇,是否受到其影响,又为何给《晚安月亮》那样配色和构图。但这也许并不重要。毕竟,1966年接受《出版商周刊》采访时,赫德曾说过,儿童读物插图领域 “与绘画和图形有关,但它的专业性在于,比起满足自己的自我表达,艺术家必须更牢记最终受众。这个观众,"是一个不断成长、眼界开阔的群体,他们对感兴趣的东西自由地作出反应,而对不感兴趣的东西则视而不见"。
2021年,位于纽约的当代艺术工作室Fort Makers曾推出晚安月亮之屋的展览。 这个沉浸式群展试图通过对书中卧室里各种物品的重塑,探讨这本书是如何被编织进美国文化对舒适、睡眠、同情和想象力的集体认知中的。
“我们要求每位艺术家重燃他们对童真的理解,并创造出不受恐怖的成年影响的物品”, Fort Makers联合创始人Noah Spencer在一份声明中说。
我完全相信置身于现场的人们感受到的种种美好和复杂情绪:生命最初的睡前呢喃,小小的自己被大人拥在怀中或放在腿上的柔软呵护,绿墙红气球,腾空在月亮之上的奶牛和三只围坐着交谈的小熊…
然而成年人怀旧梦总有代价。展览中的所有物件都是艺术家明码标价的作品,6375美元的摇椅,21985刀的壁炉,记忆是最强大的消费冲动催化剂。然而就像Elisabeth Egan在Good Night Moon中读出了无尽的惆怅和孤独,付出高昂代价换来的记忆碎片反复提醒我们的,也不过是永恒的失去。最终,每个人还是要面对自己“恐怖的成年”。
无论是马蒂斯,布朗还是赫德,他们的作品在完成时都备受批判。但大半个世纪之后,人们依然在被其打动,感激它们的存在,讨论、研究、并延展出更多的文学和艺术作品。
每一个今天的创作者都在和昨天的陈腐教条奋力搏斗,但谁也挡不住夜晚月亮的升起和明天的到来。谁也不知道,哪一部今天被抵制的作品,会在2097年被人们以热情和温存对待。 
Good night moon…
Good night  stars
Good night air
Goodnight noises everyw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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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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