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月亮
来源 | 李月亮（ID：bymooneye）
我见过很多坎坷的人生。
但听到他的故事，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这个35岁的男人，命运比电影还跌宕：
7岁时，两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妈妈，然后把他和弟弟拐走。
他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卖掉，自己也被买走。
在养父家里，他受尽了打骂和屈辱。
但心里一直坚定一个信念，从未动摇：要找到弟弟，要为妈妈报仇。
隐忍19年，他终于……
1
被拐
他叫赵永勇，生于1987年，本来有个平凡而幸福的家。
爸爸敦厚，妈妈温柔，弟弟很爱他。
一家四口常常一起说说笑笑。
是那种最普通也最珍贵的美好生活。
可是，命运只给了赵永勇7年的幸福时光。
7岁一天，他的人生惊天骤变。
那天之前和那天之后，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赵永勇清晰地记得，是夏天的一个傍晚，妈妈肖学琴想要去镇上给丈夫做一件衬衣。
放学回家的赵永勇和5岁的弟弟赵永宽，闹着要一起去。
妈妈不忍让孩子失望，就同意兄弟俩跟着。
临行前，她还向邻居借了一双凉鞋穿着。
集市上很热闹。
母子三人走到街边的一个门面房前，忽然被一个陌生的矮胖男人叫住了。
“能帮忙捎个口信吗？”他客气地说。
赵永勇妈妈很热心肠，没多想就答应了。
她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算很有文化了，所以让她帮忙写个信也合情合理。
妈妈毫无防备地进了那间门面房，让兄弟俩在门口等着。
她不知道，这一脚，就迈进了地狱之门。
赵永勇在门口玩了一会，突然听到房子里有很大的动静，赶紧跑进去看。

而眼前的一幕，成了他一生的阴影，和永远抚不平的伤痛。
他和弟弟惊恐地看到，妈妈的头被人按在地上，还被两个人抓着手和脚，整个人死死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接着，一个人拿了一个注射器，往妈妈的头上扎了好几针。
这还没完，他们还拿着刀，狠狠地刺妈妈的后背，一刀，两刀，三刀……
直到她不再挣扎。
赵永勇后来画下的妈妈遇害场景
赵永勇和弟弟顿时都吓得哇哇大哭。
房间里面巨大的音响声，盖过了他们的哭喊声。
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杀死了妈妈，转身抱起兄弟俩，扔进了地下室。
漆黑的地下室，特别恐怖。
除了赵永勇和弟弟，还有两个被拐来的孩子。
赵永勇观察了一下，发现门上面有两个窗户，但窗上没有玻璃。
借助旁边的木棍，赵永勇和弟弟试图从窗口逃走。
赵永勇后来画下的逃跑情景
最惊险的一次，他们已经跑到院子的墙边，马上就要脱身了，却被人贩子10岁的儿子发现。
人贩子随后赶来，又把他们拖进去打。

为了防止兄弟俩偷跑，人贩子后来在他们的饭里加了安眠药。
赵永勇和弟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六七天。
之后，他们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被人贩子带上了去福建莆田的火车。

中途有一个孩子闹得厉害，人贩子便把他带进了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赵永勇和弟弟看在眼里，吓得不敢再哭闹。
到了福建，兄弟俩在一个叫阿和的人家里，住了几天。
这里除了赵永勇和弟弟，还有十几个孩子，都等着被买家挑选。
弟弟赵永宽是第一个被买走的。
赵永勇见见弟弟要被人带走，大哭大闹，极尽阻拦。
但7岁的孩子怎么拦得住一群大人。
赵永勇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带走了。
这也成了他人生中第二个伤痛。
很难想象，这个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弟弟被卖的7岁男孩，当时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从那以后，赵永勇心里就深深植入了两个信念：为妈妈报仇，找到弟弟。
这信念，让在他接下来的人生里，表现出了巨大的刚勇和情义。

2
新家

弟弟被带走后，有几波人来看过赵永勇，但都不愿要他。
因为买家都知道，7岁的孩子已经有些记事了，怕买回去“驯不服”。
过了十多天，赵永勇才被当地一个叫徐金池的农民买回了家。
原以为脱离了人贩子的魔手，可以过得稍微好一些。
没想到，他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养父徐金池的家里很穷，他还有两个女儿，年龄都比赵永勇小。
在新家，徐金池的两个女儿可以每天跑出去玩，但赵永勇不仅要做家务，还要干农活。
煮饭、插秧、赶上百只鸭子，每天不停地干活，但饭都吃不饱。
而且只要犯一点错，哪怕煮饭煮慢了，就会被打。
抡起棍子打、用绳子绑到厕所里打……
在养父的心里，赵永勇不过是他花5800买来的便宜货，就是他养的一个小“奴隶”。
赵永勇对养父母恨到了极点。
他一直在等机会，逃离这个人间炼狱。

3
日记 

这一路走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赵永勇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怕自己忘记，从五年级起，就开始记日记。
把妈妈遇害的细节和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写在日记里。除了记忆，他也记录了对妈妈和弟弟的思念。
在最醒目的一页，他贴上了自己不同时期的照片，并摘抄了从小到大的日记：
“妈妈，你还在世上吗，我好想你。”
“弟弟你在哪里，哥好想你；我还等多久才能找到你；不知道你现在过的好吗，我一定要找到你。”
“现在好痛苦，妈爸你们还好吗？”
“还要等几年，才能找到我的父亲母亲，才能团圆。”
“我想回家，爸妈。”
这字字句句，那么普通，却那么触动人心。
作为父母，真是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孩子沦落至此，会是怎样的心情。
赵永勇一有空就会画画。

他把妈妈遇害那天的情景，一笔一划都画了下来，笔触稚嫩，但细节清晰。
他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替妈妈讨回公道。
在赵永勇的记忆中，妈妈漂亮，内向，善良。
她上过高中，喜欢文学，很有文化。
赵永勇经常会做一个梦，在梦里，妈妈用冰冷的手紧紧抓着他，好像在向他求救。
惊醒后的赵永勇，一次次陷入深深的痛苦和无力感。
他知道，他再也救不回妈妈了。
但他誓要为妈妈讨回公道，让她安息。
这强烈的仇恨，让他一刻也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世。

4
学徒

赵永勇小学毕业后，养父母就不再供他读书了，想让他早点出去给家里赚钱。
于是13岁的赵永勇来到了广州，开始学习玉石雕刻。
他很高兴。
一来，他终于可以逃离那个所谓的“家”了。
二来，如果自己掌握了一门手艺，就可以赚钱，去找爸爸和弟弟。
有了这样的信念，赵永勇学得很刻苦。
日子很难，最穷的时候，他连泡面都吃不起。
那时的他甚至想过自杀。
但站到天台山，他脑子里却浮现出妈妈和弟弟的脸。
如果真跳下去，一切就再也不能真相大白了。
他不甘心，还是紧咬牙关活下去。
后来，有了手艺、也慢慢攒了一点钱的赵永勇，去过很多地方。
他试图在异乡的风景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家乡。
来来回回的车票，攒了一大堆。
但都是无功而返。
事情的转机，出现2012年的春节后。
赵永勇在一个四川籍的朋友家里，吃到了两盘菜——腊肠和折耳根。
他心里猛地一惊，这不就是小时候家里菜的味道吗？！
他意识到，自己的家可能在四川。
希望在心中腾然升起。
赵永勇第一时间联系了“宝贝回家”网站的四川志愿者。
他的故事深深地触动了他们。
赵永勇的寻家之路终于开启......

5
父亲 

另一边。
时间回到1994年那个夏天。
赵永勇的父亲老赵，从建筑工地下班回到家，发现老婆和两个孩子都不在家。
他观察了一下，看家里也没少什么物件。
可能是回娘家了吧，他想。
但是妻子回娘家也没打招呼，还是有点蹊跷。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老赵没去工地，而是骑车去了岳母家。
他找遍了妻子的兄弟姐妹家，亲戚们都说没看到那娘三个。
随着妻子失踪的日子越来越长，老赵也越来越崩溃。
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想不通为啥她会带着两个孩子不辞而别。

终于，有人提醒老赵：母子三个别是被拐卖了吧？
因为那些年，当地频繁发生儿童失踪案。
受到启发的老赵，开始和警察一起，顺着这条线去找。
他当时曾把一个叫蒲三娃的人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因为这个蒲三娃手脚不干净，名声很不好。
而且老赵在蒲三娃家附近做过建筑工，知道他家有个很深的地下室。
老赵甚至曾带人去蒲三娃的家里找过。
遗憾的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没有发现线索。
当时的他不知道，就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两个儿子正在蒲三娃那阴暗的地下室里惊慌恐惧……
几十年后，当他再回想起这一切时，痛心疾首，百感交集。
这些年，老赵一直都没放弃寻找妻子和孩子。
但千寻万找，都没有一丁点消息。
他一度崩溃，颓废，绝望，曾经三四个月不出门，整日借酒消愁。
起初还曾想一死了之，但最终被父母拦下。
而老赵的母亲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小孙子，精神也被击垮，半年后就撒手人寰了。
临死的时候，老人家还看着两个孙子的照片。
老赵父亲也经常到孩子们玩的地方去寻找。
结果有次不小心摔下了桥，受了重伤，不久也去世了。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只剩老赵一个人了。
老赵想起过去的时光，总觉得恍若隔世。
就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幸福的6口之家。
有疼他的父母，爱他的妻子，可爱的儿子。
而转眼间，只有他了。
十几年后，老赵决定翻新家里的老房子。
那晚，他在老房子里一个人坐了一整夜。
十几年后，有人发现，在老房子的卧室门后，有老赵当年写的两行字：
“肖学琴走后，代富放心不下一辈子。
公元一九九四年6月初4日”。

6
重逢 

2012年9月1日。
赵永勇到达四川，跟随志愿者踏上了寻家之旅。
虽然赵永勇当年被拐的时候已经7岁，但他一直遗憾自己没有记住爸妈的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家乡有“背高”这个音。
而四川省达县，有个碑高乡。
志愿者猜测，也许赵永勇的家就在那里。
一行人满怀希望地驾车赶往碑高乡。
结果却令人失望。

赵永勇和志愿者找了七天，都没有人听说当地有母子三人同时失踪的事。

志愿者建议赵永勇转变一下思路，从养父徐金池那里找一些线索。
赵永勇心里恨透了这个养父，但为了找到真正的家，他还是回了福建莆田。
结果也正如赵永勇所料。
他和徐金池现在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对方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线索。
此时的赵永勇，心灰意冷到极点。
好在，老天总算有眼。
不久后，四川一个热心网友联系到志愿者，说在四川开江永兴镇，有过一起母子三人的失踪事件。
当时事情还没有眉目，但赵永勇的小姨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便很确定的说：“那就是赵永勇！”
此时的老赵正在广州打工。
那天，他接到了亲戚们的五十多个电话，个个都在喊他回家。
老赵立马起身往回赶，一向节俭的他，第一次坐了飞机。
见面的那天，天下着小雨。
老赵激动地和乡亲们一起在雨里等了近两小时。
终于，儿子回来了！
赵永勇在志愿者的陪同下，来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乡亲们热烈地拥上去。
赵永勇和父亲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一边的小姨，也抱住赵永勇放声大哭。
19年未见的父子坐在一起，一点点核对当年的记忆。
老赵拿出当年的全家福。
赵永勇的记忆被彻底打开。
照片上的妈妈和弟弟还是印象中的样子。
只是眼前的父亲，苍老了很多。
他止不住地哭。
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等得太苦了。

7
报仇

有一个问题，在老赵的心里盘旋了19年。
他从见到儿子就想问，却又不敢。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妈当时是怎么走的？”
赵永勇拿着自己的画，把妈妈遇害时的情景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往事不堪回忆，但“把这一切告诉爸爸”，却是他19年的期盼。
可怜的男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父子俩随后报了警。
志愿者带着赵永勇来永兴镇的路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间门面房。
再看到蒲三娃，他瞬间想起了一桩桩可怕的往事。
虽然心有余悸，但赵永勇还是坚定地告诉警方：这个蒲三娃，就是杀害他妈妈的凶手。
在警察的审问下，蒲三娃也很快招供了。
他说，当年杀死赵先勇妈妈后，把她的尸体装进3个袋子，埋在了自家后院。
2008年，蒲三娃曾挖出其中2袋焚烧销毁。
另外一袋，没有找到。
民警随后在院子里掘地三尺，挖了三天。

终于找到了。
在民警挖出遗骨的前一夜，赵永勇一夜没睡，一个人哭到天亮。
最终，在铁证面前，蒲三娃和当年的同伙全部落网。
2015年5月，蒲三娃被判处死刑，他的同伙廖定杰被判处无期徒刑。
而随着这条拐卖链被破，赵永勇也实现了另一个心愿。
2013年4月19日，他找到了弟弟赵永宽，终于把弟弟也带回了家。
为了迎接赵永宽，父亲老赵大宴宾客，跪拜祖先，村里鞭炮齐鸣，焰火冲天。
这个重逢的场景，赵永勇已经等了太久盼了太久。
赵永勇历尽千辛，终于为妈妈报了仇，也找到了弟弟，找到了家。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故事讲到这里，正是最好的结局。
但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赵永勇的故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8
并不圆满

和哥哥一样，弟弟赵永宽也记得被拐卖的一切。
只是，那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从来不愿跟外人提及。
当年，他被迫和哥哥分离后，被转卖了两次。
他比哥哥幸运。
第二次买他的人家，对他还不错，让他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他也已经完全融入了新家庭。
在提到买家入刑时，弟弟赵永宽和哥哥的想法不一致。
哥哥赵永勇很坚决地跟养父母家断绝了一切来往，而弟弟赵永宽则选择留在养他的家庭。
兄弟俩唯一的共同点是，对杀害妈妈凶手的判决感到不满意，他们俩都认为，蒲三娃和廖定杰都应该被判处死刑。
重逢的喜悦淡去，留给父子三人的，是物是人非后的狼藉。
父亲老赵在妻儿失踪的四年后，又组建了新家庭。
弟弟已经结婚，在北京有了自己温暖的小家。
只有35岁的赵永勇，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在他的玉雕行里，整日与玉器为伴。
赵永勇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母亲入土为安。
但他的后妈却拒绝了。
她觉得，如果把老赵前妻的骨灰安葬在祖坟，会给家里带来晦气。
在现任妻子，和死去多年的前妻之间，老赵的立场可想而知。
此后，赵永勇与父亲的争执越来越多。
仅靠血缘维系的亲情，终究败给了时过境迁后的现实。

赵先勇费尽心思找回的爸爸和弟弟，慢慢都和他心生隔阂。
但是他说，自己从未后悔过。

9
归属？ 

现在的赵永勇依然独自一人在广州。
关于被拐孩子的新闻，他也有一直在关注。
他坚定地呼吁严惩人贩子，买家入刑。
是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造成今天悲剧的，不是爸爸、弟弟，甚至后妈。
而是可恶的人贩子和买家。
中国现在有难以计数的被拐儿童。
仅2021年找回的，就有超过1万人。
其中被拐时间最长的，已经超过60年。
他们从被拐那天起，悲剧就已经注定。
就像赵永勇一样。
就算今天他又重新找回家，找回日思夜想的爸爸和弟弟。
一切也早已不同。
他们没办法再回到二十年前，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深深融入彼此的生命。
相反，这二十年的分离，暗淡了曾经浓浓的亲情，也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走向。
当初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如今你是你，我是我，境况和心思已迥然不同。
只有可怜又可敬的赵永勇，不甘又无奈地抗争着。
他的悲愤，那么清晰，又无处安放。
他的伤痛，大概要一生来艰难治愈。
人贩子已经死了。
但他的幸福好像也死了。
他说，从今以后，他要乐观一些，要向着更好的生活努力。
愿他幸福。
愿他找到爱他的女孩。
愿他余生，还能找到家。
END
*李月亮。高人气作家，新女性主义者，扎实写字的手艺人。以理性和智慧陪万千读者成长。新书《好的人生，不慌不忙》当当网热卖中。微信公众号：李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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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同罪，愿世间无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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