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书终于上市了,喜迎国庆。
书名叫《从前的优雅》,说实话到决赛圈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名字,我最终用的是张爱玲同学的方法——问神抽签,这个书名是被神pick的名字,只有这个名字获得了上上签。
做这本书的初衷是收集我写在公众号“山河小岁月”里的文章,但最终,我删掉了里面一大半原有的旧稿,粗略一数,竟有一半创作于2021年。
《一代宗师》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如果人生有四季,四十岁前,我的人生都是春天。”38岁之前,我的人生不算日日春风得意马蹄疾,却至少温暖和煦,即便有风,不过一阵,更多时候,遇到的都是爱我帮我的贵人。2021年不是我的本命年,我却在这一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冲击。
这个故事的开头充满了偶然,父母看了我写的扬州攻略,决定开车去扬州玩两天。我为他们订了相熟的餐厅,并且给他们点好了菜。当晚,主厨暗地给我发微信说,感觉你爸吃得很少,是不是我们的菜口味不好?两天之后我们就得到了答案,父亲的胃口变差和他的偶尔咳嗽都是有原因的,那薄薄一张纸上,写着几句我不太看得懂的医学术语,几个关键词静静卧在那些句子中间,那样触目惊心,我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揣进口袋里,四周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变了。
我写过许许多多人的故事,每每写到挫折之处,总不忍心多加笔墨,即便是简略再简略的寥寥数行,落实到实际的人生里,是由一个个不眠的长夜组成的,充满了细碎折磨,充满了痛不欲生。有时候,我只好含混笼统地写一句“渡尽劫波”,具体要如何渡,怎样才算渡尽,我却一无所知。
真的轮到自己,这才明白,没有方法,没有技巧,只好老老实实,一分一秒地过。把时间分割出来,每一天都那么宝贵,上好闹钟去抢专家号,早晨去医院,直到天黑才回家,大约因为累,又无法熬夜,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不到十二点倒头便睡,一夜无梦,一到六点准时醒来,循环往复。
写作在这时,成了至暗时刻里的光。
我开始习惯于观察医院的各个角落,为了寻找到任何有可能为我的电脑充电的插座,病房外医生临时摆放用于和病人术前谈话的桌子、麻醉室前的窗台、手术室的墙边、ICU室门铃旁边放花盆的台子……我把这段经历讲给王家卫导演听,王导给我讲了卡佛的故事,卡佛一生共写下了60余部短篇小说,为什么没有长篇小说,他曾经这样解释,因为自己迫于生活压力,只能抓住洗衣房里等待衣服洗完的那点时间写作,随时都在担心屁股下面的椅子会被人抽走,他只能写短小的、坐下不久就能写完的小说。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写作已经成了救赎自己的唯一方式。
我在这里写了赵萝蕤和陈梦家的故事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张爱玲可以在纸箱子做成的书桌上写作,庐隐在抱朴道院养病的时候也坚持天天写一点零散的文字,萧红在病床上最为含恨的是“留下半部红楼给别人去写了”……
生活越艰难,就越想占有生活,而写作成了我占有生活的唯一方式。
我想写在备餐间遇见的女人。是同病房的家属,我们一起讨论着如何给父亲加强营养,也相互帮看医生回办公室的时间,她看上去沉静而笃定,只有那天黄昏,我去备餐间打开水,那女人在角落站立着,只看见肩膀耸动,显然是在抽泣。见我进来,有点不好意思,站住了看我打水。滚水笼头一开,水池上方的镜子渐次模糊起来,只看见女人头发乌黑如云。氤氲之中,女人问我,阿妹,你帮我看看,我眼睛红不红?
我也想写排队做增强CT时遇到的老先生,安静地坐着等打显影针。旁边有人焦虑地问,听说这个打了很疼。他淡淡一笑,轻轻回答,不要紧的,我做过很多趟了,不痛,只有一点发热。他一个人来医院,在过去三年里,他总是一个人来,每个月都来一趟,或化疗或放疗。护士都认识他,因为他的穿戴是整整齐齐的,也不是多么高档的衣料,但胜在整洁,还有配色一致的帽子和鞋子,春天的黄色风帽,夏天的咖啡色草帽,秋天的黑色鸭舌帽,冬天的深褐绒线帽,唯一不变的是手上那根斯迪克,仿佛是他亲密的伙伴,永远不离手,只在做检查的时候,递给护士,伴着一句“谢谢”,也是轻声的。我欠他一个谢谢,因为是他告诉我,医院里的面包房,“中午卖鸡蛋三明治,味道相当不错,加两块钱可以配一杯咖啡,不妨一试。”
我还想写那个在抗癌群里相识的江西小妹妹。她由三阴性乳腺癌转移到肺,患病那一年不过28岁。我们是由一次问诊相识的,我顺路帮她取了化验单寄去她的老家,从此就熟稔起来。她说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但她不打算去找他们。她喜欢给我发照片,健康时候的,工作时候的,光头的,带着头部伽马刀铁夹子的……无论哪一张,你都不得不赞叹,她是个美丽又有活力的姑娘。
后来她到肿瘤医院入组治疗,我们在上海见了一次面。她告诉我,在丈夫的行车记录仪里发现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比她老公大一些,带着一个孩子。“我想约那小三见一见。”我以为她要找第三者理论,谁知道她风轻云淡地说:“我不忍心姑娘被骗啊,我老公在外面还欠着二十多万外债。”
再后来,她真的见了第三者,那面色苍白的女人从江西赶来上海,两个女人在医院花园里聊了半天。“她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和我说,大姐我对不起你啊!我白眼翻上天,谁是你大姐,我明明比你小太多。”第三者回去之后立刻消失,丈夫焦虑万分,跑出去打电话,只有她不动声色。三天后,丈夫回家了,给她下了一碗面,面上铺着一枚金黄色的荷包蛋,这是他得知她生病以来第一次为她做饭。“我不原谅他,也永远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她给我发了一个鬼脸,难以想象,三分钟之前,我们还在聊她的脑转移。
我喜欢记录这些俗世中的点滴,那些普通人的体面与倔强,不输给我曾写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我也喜欢记录那些闪光名字的普通一面,比如抱怨着做不完家务的林徽因,为了生煎勇斗小偷的张爱玲,发誓要好好学习再也不打牌的胡适。无论是谁,放到历史的长河里,每个人都不过是大时代里的一粒尘土,有的留下姓名,更多的人则默默无闻,尘归尘,土归土,仿佛你从来没有来过。
但我并不觉得虚无,因为活着本来就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要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以优雅的姿态和面貌对待生活,如米小的苔花,在墙角处也能开出牡丹一般的花朵来,盛开过,便没有白活。写作也是一样,就像卡佛说的,文学“只带给写作它的人强烈的愉悦,给阅读那些经久不衰作品的人提供另一种愉悦,也为它自身的美丽而存在。它们发出光芒,虽然微弱,但经久不息。”
以上是我在写作《从前的优雅》过程中的一些心情。
《从前的优雅》里有23个故事,这些故事中有成功,也有失败,有欢乐,也有悲伤。但我想要传递的,是一种力量,一种度过生命至暗时刻的力量。我努力寻找着榜样们的答案,赵萝蕤的答案是“不吃屎,不骑马”,守住自己的底线,不洋洋得意,不落井下石,不胡乱攀附;杨苡说:“Wait and hope!”她不悲观,对国家前途抱有信心;林语堂则说,不管我们有意或无意,在这尘世中一律是演员,既然是一场戏,不妨潇洒一点,悠闲一点,舒服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想没有好坏,只有不同。
我们还在里面准备了一些小小的彩蛋,是从前那个时代里的一些美妆指南。过去的姑娘们怎么化妆,怎么选口红,怎么配包包,怎么开始一段约会……
这本书是写给所有在至暗时刻陪伴着我的亲友的,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忙,感谢我坚强的老父亲扛过两次大手术和四次化疗,感谢我操劳的母上大人仍旧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感谢在封控时期为我父亲的免疫治疗伸出过所有援助之手的朋友们,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春天。
还有那些一直在后台留言鼓励着我的读者们,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收到了,无以为报,还是沈从文那句话——“我写故事给你看”。
特别感谢王家卫导演给我写了序言,看到的那一瞬间,我哭了,不仅仅是因为成功催出了老王稿子,而是每一个字都感人肺腑。
现在,轮到我的编辑们给我举起了小皮鞭,世道不好,卖书不易,我承诺她们之后会好好卖书,她们也为不同平台精心准备了不同的版本——
书是全网都可以买到的,但在当当网下单可以获得签名(把我签出了腱鞘炎)
谨以此书献给在尘世中挣扎着的我们,如果里面的任何一个故事或者一个句子能让你感到一分钟的温暖,我会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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