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衍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副主席，中诚信国际信用评级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裁
本文转载自《中国金融》2022年第14期
本文字数：40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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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四次会晤上的讲话提到，“要拓展金砖国家跨境支付、信用评级合作，提升贸易、投融资便利化水平”，这是继2015年乌法会晤首提“合作设立信用评级机构”后，再次将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提上日程。在当前大国博弈加剧、地缘政治形势日益复杂的背景下，拓展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对于打破西方评级机构对国际评级市场的垄断、维护国家金融稳定与安全、更好参与全球治理具有重要意义。未来，深化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可从建立“1+1+N”的合作机制、加强监管协调、推动评级机构双边合作、构建区别于三大的主权评级体系等方面发力，多措并举助力提升金砖国家信用评级话语权，为创新和完善全球经济治理做出突出贡献。
一、金砖国家信用评级业发展现状
在金砖国家当中，印度和中国的评级行业起步最早，规模也相对最大，巴西、俄罗斯和南非的信用评级机构成立时间相对较晚。除南非本土评级机构业务范围覆盖非洲其他国家外，其余国家的评级机构大都聚焦本土债券市场。印度的信用评级业产生于1987年，本土信用评级机构主要有三家：CRISIL、ICRA和CARE，得益于印度经济体量和资本市场规模扩大以及监管机构和市场对信用评级服务的重视，印度已成为亚洲规模最大的信用服务市场之一。中国评级行业诞生于1987年，伴随债券市场跨越式发展而快速扩容，目前本土评级机构共15家，委托受评债券发行人累计超过8000家。近几年伴随中国债券市场对外开放，有三家中资评级机构在香港设立了面向国际市场的窗口公司。巴西证券委员会和巴西中央银行对评级行业监管和支持力度较低，目前本土评级机构只有SR评级、奥斯汀评级和LF评级三家机构。俄罗斯评级行业起步于1998年，本土评级机构包括Expert RA、ACRA、RusRating和 NRA。2015年俄罗斯政府通过了一项规范信用评级机构作业的法案，只有Expert RA和ACRA获得了认证，三大失去了授予本地级别的权利。南非的评级行业发展历史较为有限，本土评级市场基本自三大进入才逐步建立。本土评级机构只有Global Credit Ratings一家，是非洲本土最大、最具有领先地位的评级机构。
大部分金砖国家的评级市场经历过外资的渗透，部分本土信用评级机构逐渐被西方三大评级机构收购和控股。巴西的SR评级于1996年与美国道衡合并；印度的CRISIL和ICRA分别于2005年和2014年被标普和穆迪并购，Ind-Ra则由惠誉100%控股；南非的评级市场被三大高度垄断，三大在南非都设立有分公司开展业务。相对而言，三大对中国和俄罗斯评级市场的渗透更低。2017年三大陆续退出俄罗斯市场，俄乌冲突后三大停止了在俄罗斯的一切商业活动，俄罗斯政府和央行加大了对本土评级机构的培育。此外，三大评级机构都曾以收购股份的形式参与中国信用评级市场，目前仅有穆迪持有中诚信国际30%的股权，标普和惠誉则在中国设有独资信用评级机构。
近年来，随着金砖国家经济体量增长和资本市场开放，中国等主要金砖国家评级机构开始走向国际，通过扩大监管合作、机构合作等，特别是在主权评级方面寻求国际话语权提升。如巴西SR评级不定期跟踪发布巴西与美国主权信用评级，中诚信国际等中资评级机构发布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全球主要国家主权评级等。此外，中诚信国际与Expert RA于2018年6月8日签署合作备忘录，双方致力于推动全球信用评级体系的构建及“一带一路”沿线资金融通建设，并围绕研究合作、信息技术共享、产品服务联合开发及联合拓展“一带一路”沿线业务等方面展开广泛的合作。
二、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迎来重要战略窗口
金砖国家全球影响力显著提升，债券市场跨越式发展为信用评级合作提供了广阔空间。历经十六年发展，金砖国家的代表性和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强。截至2020年金砖国家人口数量占全球比重超过40%，经济总量占全球比重约为1/4，2006-2020年金砖五国对全球经济增量的贡献超过44%，而同期G7国家的贡献率为27%。伴随经济体量的增长，金砖国家债券市场规模快速扩容，年均增长率超过10%，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截至2021年底，中国债券市场规模达到21.82万亿美元，金砖五国债券市场规模共计26.05万亿美元，占比超过全球债券市场规模的20%，债券市场的快速发展也为金砖国家开展信用评级合作提供了广阔空间。
西方视角下的主权评级体系未尽公允，金砖国家需掌控评级主权和提升评级话语权，以维护本国金融安全。主权评级不仅直接影响主权国家的举债能力，还通过“天花板效应”影响一国金融机构、企业的融资成本以及外汇市场稳定。长期以来，三大评级机构利用其垄断地位，牢牢掌控主权评级市场，但其从西方意识形态出发的主权评级体系未能完全客观、科学地衡量包含金砖国家在内的新兴国家主权信用，往往刻意低估新兴市场主权信用水平，给新兴市场政府、金融机构和企业等在国际市场融资带来负面影响。目前，穆迪对中国、巴西、俄罗斯、印度和南非的主权评级分别为A1、Ba2、B3、Baa3和Ba2，远低于欧美主要发达国家。此外，三大评级机构的主权评级调整也存在明显的政治倾向，如在冰岛公开宣布“国家破产”后，穆迪仅将其主权评级下调至A1，而在2017年时却将无明显风险的中国主权评级下调至A1，造成中国短期内跨境资本大量外流、融资成本显著上升。金砖国家想要在国际金融市场获得公允评级，只能建立独立于西方体系的主权评级体系以获得评级主权，打破三大对国际市场的垄断，从而更好维护本国金融稳定与金融安全。
俄乌冲突背景下全球治理体系面临重构，信用评级合作是金砖国家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途径之一。近年来，大国博弈加剧、地缘政治形势愈加复杂，俄乌冲突事件或进一步加速全球治理体系重构。金砖国家建立信用评级合作机制有助于摆脱美国在金融领域的掣肘，输出更符合新兴市场国家利益的观点，推动全球治理体系重塑。俄乌冲突下，美欧分别禁止国际金融机构对俄罗斯政府和企业提供信用评级服务，以及与信用评级活动有关的订阅服务。随后惠誉、穆迪、标普均密集下调俄罗斯主权评级直至“垃圾级”，并大幅下调俄罗斯地方和区域当局以及企业的信用评级，直接制约俄罗斯在国际市场的融资灵活度，叠加其他制裁措施，导致俄罗斯经济和金融系统与全球资本市场的联系大幅切断，并进一步削弱俄罗斯经济动能。
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已有一定的基础，新形势下深化合作正当其时。2015年乌法会晤、2016年《果阿宣言》、2017年《金砖国家银行合作机制信用评级合作谅解备忘录》对开展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进行了探讨。但受限于金砖国家改革国际评级体系诉求不同、评级市场开放程度不同等因素，信用评级合作一直未有实质进展。金砖国家也尝试通过组建联合机构来加强合作，如组建世界信用评级集团、成立国际评级机构ARC，前者并未实际展业，后者虽获得了ESMA评级资质，但市场份额较小难以与三大抗衡。在金砖国家合作不断深化的新形势下，拓展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迎来重要战略窗口，金砖国家应抓住机遇、创新合作模式，推动国际评级体系改革，逐步掌握评级国际话语权。
三、探索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模式
建立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机制，多维度多层次开展交流合作。建立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机制是开展评级合作的基础，未来可探索建立“1+1+N”的信用评级合作机制。“1+1”是指在官方组织层面，设立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合作委员会或工作组，主要负责制定合作规划、协调评级市场开放、促进评级机构合作等事宜；同时每年定期组织举办金砖国家信用评级论坛或信用评级交流峰会，为监管机构和评级机构提供监管交流、业务交流的平台。“N”是指在非官方组织层面，可推动共同筹建金砖国家信用评级协会，将各国主要评级机构纳入协会会员，与亚洲、欧洲信用评级协会加强合作与交流，共同推进国际评级体系改革；鼓励评级机构或其他部门设立金砖国家信用评级研究中心，在完善评级理念、提升评级技术等方面开展合作研究。
加强金砖国家监管合作，为信用评级合作提供制度保障。其一，通过监管协调进一步促进金砖国家资本市场尤其是债券市场开放，鼓励政府、金融机构、企业等跨国融资，为评级机构境外展业提供业务空间；其二，适当降低和放宽成员国评级市场的准入门槛及要求，如推动成员国信用评级牌照双边及多边互认，推动评级行业内引外联，为评级机构合作及独立运营创造条件；其三，加强评级行业监管政策协调，在评级质量监管、评级业务流程、信息披露等方面确立相对统一的标准。
推动综合实力较强的评级机构率先实现双边合作，逐步建立能够和三大抗衡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评级机构。由于金砖国家不同评级机构能力和经验存在较大差异，建立独立的评级合作机构面临诸多困难。建议首先推动评级经验丰富且具有一定市场影响力的评级机构开展双边合作，中资评级机构也可更好发挥已有优势，如可与俄罗斯评级机构合作，基于自身经验和技术共同开发适合俄罗斯主体及债项的评级方法，弥补三大评级机构退出俄罗斯市场后的需求缺口；与巴西评级机构合作开展熊猫债、点心债评级服务，吸引更多巴西金融机构或企业来华融资，帮助巴西降低对美元债务的依赖等。未来可在评级机构双边合作基础上，进一步培育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评级机构，提升金砖国家评级话语权。
合力共建区别于三大的主权评级体系，维护金砖国家的评级主权。考虑到部分金砖国家评级机构特别是中资评级机构已在主权评级方面拥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建议后续可在此基础上，充分结合新兴国家的制度和国情，建立符合新兴国家政治经济特点的主权评级体系，维护金砖国家的评级主权。此外，还可在主权评级体系中引入跨周期主权评级理念，摒弃三大的顺周期评级调整思路；建立金砖国家信用信息数据库，共享主权评级信息；契合金砖国家发展战略，如“一带一路”倡议、金砖国家经济伙伴战略等，扩大主权评级服务范围，从而提高主权评级结果的认可度和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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