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暗巷 | 看不见的城市

留意你身边的拆迁区，发现在其中自由生长的小巷，它们会带你进入另一个世界。

△ 小巷深处，早晨十分安静。摄影 | 朱元龙

前进二路，是社交网络上武汉人的“深夜食堂”。据说那里从 2000 年起逐渐形成餐饮夜市，鼎盛时聚集了十多家销售河鲜的餐厅，很多店铺会把销量最高的菜品打在自己的招牌上。

但这种热闹的场景正在消失。前进二路两侧毗邻两个拆迁地块，大多数时间里，正在拆迁的区域被临时围墙遮挡，区域边缘的墙壁上挂着整齐的“拆除中”标识。

△ 前进二路上正在拆迁的区域，周围已经围上了挡板。摄影 | 蔡文卓

随着拆迁脚步临近，前进二路上大约一半店铺已经搬离。现在再拜访这条网红美食街，情景就有些魔幻：隔着几家被临时围墙遮住的店铺，就会出现一家灯火通明的人气铺子——抵不住味觉诱惑的食客们在门前排队，落座后则大快朵颐。

△ 在挡板之后，前进二路上仍然有店铺营业。摄影 | 蔡文卓

但更多人不知道，就在前进二路与西侧待拆迁的绍兴片区某个巷口交接处，有一个狭窄的出入口。对剩余未搬离的住户来说，这是他们与城市保持连接的方式。对我来说，它则是通往“暗巷”们的入口。

这个入口连接的巷子，正好在一家招牌上写着“小黄鱼”的网红餐馆对面。它位于拆迁区划之中，巷子里面挂着一面褪色的横幅，上面标着已签约的拆迁居民数量。

走进暗巷，还剩一家小店在营业，名字依旧是“小黄鱼”。走到店门外却发现这不是一家餐馆，占据小店大部分地方的是空着的纸箱和冰箱冷柜，靠里的位置仍然挤进了两个冰箱。正中央是四位店员，她们两两一组，忙碌地处理着手中的鱼货。原来这是一家专门处理小黄鱼的店铺。

△ 通向小黄鱼店的小巷。摄影 | 朱元龙

△ 从小巷看向前进二路，车辆很难开进小巷里面。摄影 | 朱元龙

靠近门口的店员刘娟说，她们从 500 米开外的六渡桥农贸市场买进各式各样的鱼虾冻品，手工拣择处理后，再卖给前进二路上的餐馆老板们。时间一久，她们成了六渡桥市场里的熟客，所以在那里，小店有了对新鲜食材的“优先挑选权”。因为实在是近，前进二路的餐馆老板们也更爱到“小黄鱼”来拿货。

早上的前进二路稍微冷清一些，餐馆大都在关门筹备晚上的食材。但暗巷的生意正当时。话音刚落，就有汽车的喇叭声传到巷子里，为小店运送待处理鱼虾的供货商来了，小店里面嘈杂起来。刘娟跑到门口招呼，和司机聊天，另一位店员赶忙挪开挡在店门口的电动车，为汽车让出空间。车上卸下来林林总总近 10 箱海鲜。因为空间不够，店员们会踮起脚把这些装海鲜的纸箱堆叠到旧的上面——堆得快碰到天花板了。临近上午 10 点，陆续餐馆老板们有来取“小黄鱼”处理好的鱼虾，等他们离开，“小黄鱼”早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巷子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 照片左侧是“小黄鱼”店内对叠整齐的啤酒箱，右侧的冷柜用于存放已经处理好或等待处理的食材。店员们在店铺中央的走道上工作。摄影 | 朱元龙

除了前进二路的餐馆老板，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巷子里原来有这么一家“优质供应商”。距离近和食材新鲜的优势，这家“小黄鱼”成了前进二路上的网红餐厅的后勤保障。店面位置不临街，租金又便宜，“小黄鱼”这才得以运营到现在。店员告诉我，面临拆迁，“小黄鱼”还在找新店址，计划在绍兴片区多待一段时间。

沿着这条小巷一直走，就到了绍兴片区的另一侧，社区挂着不少类似巷子口那样的横幅，拆迁的气氛十分浓郁。落灰的汽车外贴上了一圈“回收废旧汽车”的小广告。

△ 小巷通往的绍兴片区另一侧是一个老社区，依旧挂着拆迁的横幅。在停车位上，你能找出一些已经废弃的车辆。摄影 | 朱元龙

这一侧沿街开张的店铺倒不少。几家店里摆满了各类五金零件，生锈的螺丝钉被店主拿出来在地上晾着。再向南往拆迁区里走，又是一条巷子，瓦砾多了起来，它的出口更加隐蔽。

我在这条巷子里面闲逛过很多次，每当在里面迷路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我会先去寻找一个嵌在墙上的折叠椅子当标记，上面写着“爬楼累了，您就坐坐”。

△ 居民自制的椅子，供路人休息。摄影 | 朱元龙

看我对着它看了许久，一位居民走过来跟我说，这小椅子是他家装上去的，隔壁住户临走的时候剩下了一个旧塑料椅面，而自己家批下来的征地款还没有全部拿到，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为了于人于己都方便歇脚，他把椅子嵌在了墙上。

“你提着东西走几步就可以歇一歇，”他提醒我，“但你坐下来的时候还是轻一点。”

而几间房子开外的院墙上，靠着一个同样是居民自制的旋转楼梯——原本的楼梯出口已经被瓦砾挡住。一根钢管插在地面上，钢筋编织出了楼梯的梯段，栏杆部分则是木条。楼上传来小孩子的叫喊声，原来仍然有人居住在二楼的狭窄空间里。

△ 居民自制的旋转楼梯。楼梯的栏杆已经松动，梯段踩上去也略有摇晃。摄影 | 朱元龙

一些小巷已经清空，屋外的水龙头被屋主用不同的办法锁着，一些屋外的物件还被防水布包了起来。提着菜路过的居民说，有些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但东西还没有完全搬完，他们“还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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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巷子里，居民通过加锁、拆掉阀门等不同方式给水龙头上锁，防止他人的“偷水”行为。摄影 | 李若曦

绍兴片区两侧的大路都没有公交站，汽车有时也难以进入内部的巷子，所以，张文刚的“摩的”填补了这里的公共交通空白。他的乘客遍布这些小巷，有的是还在跑东跑西办理搬迁手续的居民，有的则是在这里上班的店员，通勤距离虽然就几百米，还是捱不住夏季的高温。

△ 暴雨过后或天气转凉时，张文刚的“摩的”乘客变少，他会在路上等待很久。摄影 | 朱元龙

张文刚每一单路途通常都不远，钱不多但跑得快，从一个红绿灯路口骑向下一个路口，大约要付他 5 到 10 元。他一天在路上骑五六个小时，没有乘客的时候，他会看在长椅上等待招工的装修工人下棋，或一个人在路边抽烟。“这里的巷子太多了，有时候看人拆了几天，又多出来几个岔口。”他说。

△ 拆迁片区内不同宽度的巷子，几乎看不到居民活动的痕迹。摄影 | 朱元龙

根据 2020 年武汉市出台的《汉口历史风貌区实施性规划》，绍兴片区属于“汉口历史文化街区”规划中的“江汉时尚休闲区”，这个片区的建筑经过评估后，部分将被保留并改造，余下的将被拆除，最终改为一条民宿和小剧场聚集的文化街区。原来的居民将陆续迁入江汉、硚口、盘龙城等区域。目前拆迁工程正在逐渐推进，预计在两年内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