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月18日,凌晨2点40分,贵阳有个叫小武的姑娘,永远没妈了。
贵阳闹疫情已经快一个月了,全市静默。小武的爸妈半个多月来,除了下楼做核酸,就没出过门。但小区里还是有阳性了。小武爸妈,连同楼里的邻居,被要求连夜集中带到别处去隔离。所谓别处,是离开贵阳到异地隔离。异地是哪里,没人告诉他们,只是让收拾点衣物,连夜就走。
半夜,一共来了6辆大巴。小武的爸妈,上了一辆车牌号为:贵A75868的车。45个居民,一个随车工作人员,一个司机,一共是47个人。大家全副武装,上了车,离开贵阳。出发时,小武还和妈妈通了个电话。大家都以为,睡一觉,就能下车休息,并脱下这闷热的防护服。
谁知,这是母女最后一通电话。没有以后,也没有明天了。
大巴车在黔南州三荔高速三都县段,发生侧翻,并掉落下山。此地离贵阳有200多公里。等营救人员到场,车上47人,27人已经遇难,20人受伤,其中4人重度伤。小武的妈妈,是遇难者之一。
车祸是凌晨2点40出的事,但下午4点多,小武还不知道母亲是生是死。她着急的在网上求助,疯一样给几个接收病人的医院打电话。但直到晚上9点多,才有人通知她,妈妈没了。
她在网上哭:爸爸妈妈,还有车上那40几个人,他们全部是半个多月没有出过门,且核酸一直都是阴性啊。
二、
没出门和阴性,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深夜不上那辆大巴车的理由。
9月18日,是贵阳宣告,要社会面清零的日子。
9月17日,贵阳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说“贵阳将根据专家组综合研判,集中优势兵力,加快锁定传染源,迅速围住、捞干、扑灭疫情,决战决胜社会面清零。”
在发布会上,贵阳疫情防控隔离转运组副组长、市政府副秘书长汪杰称,由于贵阳的酒店,接受能力饱和,目前贵阳需要异地转运隔离。目前,已市外转运7396人,正在转运2900人。小武的妈妈就是那正在连夜转运,为决胜社会面清零做贡献的2900分之一。
社会面清零,是上海发明的新词。而异地转运,是西安开的头。共同的目的,是为了快速达到“动态”清零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发现疫情的地区,往往会将出现阳性病例的整栋楼,甚至整个小区的居民,全部转运到几百公里之外的地区,跨市甚至跨省转运。人运出去,数字也就清出去了。有阳无阳,都跟我没关系。
这种新式做法,背负数字压力的基层政府是轻松了,但被波及的民众,当真是苦不堪言。
这种转运,因为数量大,时间紧,隔离地点往往都是临时安排。上海疫情期间方舱条件各种简陋,临时隔离点问题频出,就是很好的证明。另一方面,这种转运,基本全都是深夜仓促进行,被转运的居民疲惫不堪,工作人员和转运司机,更是疲于奔命。
贵阳车祸出事后,著名的胡主编在微博上说,首先这是一个意外,一个交通事故,与客车执行的任务没有直接关系。
是这样吗?
不。这是人祸,它触犯了规则、法律,还有底线。
根据2018年修订通过的《道路旅客运输安全管理规范》第三十八条规定,长途客运车辆凌晨2点至5点,是禁止运行的。只有特定路线,像机场、高铁快线这样的,且单程运营里程在100公里以内的,才网开一面。
去过贵州的人都知道,贵州的高速多山路,有多难开,多惊险,而且从贵阳到事故事发地,有200多公里,有关部门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安全管理法。政策怎么制定的,通知怎么层层下达的,高速关卡又是如何让车辆通行的?这一层层一级级,会没有人知道违法?为何,没有人阻拦?
更何况,我们还有《行政强制法》。其43条规定,“行政机关不得在夜间或者法定节假日实施行政强制执行”。
当然,里面也说了“情况紧急除外”,但“紧急情况”,是指“之后不能执行,延后执行会损害公共利益”。这些人延迟几个小时转运,会扩散疫情吗?不会。他们都原地好好呆着呢。所以,有什么理由,非要拉着人凌晨去冒这个高速飞车的险?
这里,都还不只是转运时间点违反法律规定的问题。
还有转运人员尤其是司机的疲劳驾驶问题,司机穿防护服、戴防护罩适不适合深夜开车的问题。
疫情期间,随车工作人员和司机,他们都是连轴转的。这样高强度的转运,司机还一律全程穿防护服、戴防护头罩。合适吗?这样的“装备”穿戴在身上,即使白天路况好,视线佳的情况下,普通人连开三四个小时车,都头昏脑涨受不了。更何况,是人体最昏沉的凌晨两点,惊险的山路。
但凡心里有法,对生命有敬畏,都不会在半夜去转运这些人。
三、
文章写到这里,其实,心里会特别难受。
以前写文章,是怎么快狠准,手术刀怎么再往下深入一分,就怎么写。直抒胸臆,鞭辟入里。现在写文章,是先心里打架,打到精疲力尽,再思考怎么绕过各种雷区、炸点,怎么避开敏感,如何远远的摸一把,再速速的缩手离开。写文章,搞得跟耍流氓一样。
但总会忍不住。
因为,我也曾坐在深夜的大巴车上。而我们每个人都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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