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丽
编辑毛翊君
参展商的群在凌晨炸开,消息传来时,距离开展时间仅剩9小时零9分。
5分钟前,卡卡还在跟展商商量明早如何入馆。最近深圳需要“三天两检”,她当晚才到,担心核酸不符合要求,第二天早上无法顺利进展会。一周前,她就反复向展商确认,是否能按时开,得到的都是肯定回复。即便如此,她还是把机票定在开展前一天,觉得这样临时取消的几率会小一点。
四五年前,这位长着娃娃脸的九零后开始经营一家猫用品网店,她以“专业观众”(注:不参展,类似行业消费者)的身份参加过至少两届亚宠展。这天,为了参加延期一年的第24届展会,她从重庆乘坐了3小时飞机,在晚上9点抵达深圳。
2020年以前,亚宠展几乎每年举办一次,这届原定去年10月在上海开,因为疫情延期将近一年。对于这个规模世界第二、亚洲第一的宠物行业展,卡卡心存期待。她在群里看到,不少品牌商这次卯足了劲儿一样,布景比以往更加精致,搬来全真植物布景,还带了众多像鸵鸟、浣熊之类的异宠(注:指另类宠物)
“生意不好做。”卡卡这次来的目的更多是为生计考虑。她的店里主要销售进口产品,疫情这两年运输成本增加,产品价格上涨,养猫人手头也没以前宽裕。她想找一些性价比高的国产品牌,再是见见圈内朋友——很多专业观众都是这样的考虑。
一切猝不及防。
“我被亚宠展折磨死了。”杨灿忍不住发了一条动态。她在电商公司上班,28号随公司从杭州到深圳参展,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为了通过“三天两检”顺利入馆,很多展商都跟杨灿公司一样提前三天到。
30号这天,杨灿中午1点多进了展馆,卸货、拆货、理货、摆货架,搬了足足17箱沉重的洗护浴液,一直到晚上10点多。临时取消的通知发出时,她的同事还在展馆。一个小时后,领导通知:回展馆,去收货。凌晨1点多,她重新出现在展馆,一直收货到4点。
这一晚,1850多家展商、一万多个宠物品牌和数不清的专业观众们都打乱了计划,匆忙改变行程。
打开朋友圈,卡卡看到那些精致的布景,她忍不住留言,“这不得亏个二、三十万。”她后来回想,到深圳的机票五百多,民宿七百,离开时的高铁票四百,这趟不足10小时但一个人花费近两千,加上还要负担同行的一名员工费用,支出翻倍。她感到心疼。“你说少了。”有品牌方跟着回复。在之后的一段街拍视频中,某位品牌负责人介绍,这次花费的3D搭建、场位费、人力成本等等有一百多万——如果之后展台需要重新搭建,这算是其中较高的损失。
即便是规模最小的4x3米标展展台,受到的也不单单是经济损失。“太气人了”,一位青岛的展商说。8月29日开始,福田区部分街道临时管控,他当天下午还问主办方,展会所在的宝安区会不会受影响,对方表示“没问题”。于是,他和同事30号早上5点左右才从青岛飞到深圳。三个人带了几十包原料样品、宣传册等等,“箱子搬来搬去的,很累人”。因为落地深圳的核酸结果还没出来,他们像“做贼”一样溜进场馆,布置展台到晚上7点多。
展馆布置现场。讲述者供图
几乎同一时刻,邹思迪也看到了通知。作为品牌方,她的团队在当晚九点前就完成了布展,正打算早早休息。现在,展突然停了,觉睡不成了,立刻开会。
这是一个刚成立两年的创业团队,员工十几人。在2020年的亚宠展上,邹思迪和她的宠物粮品牌首次参展,收获的成果还算理想。因此,对于这届亚宠展,她抱有一些特殊的情感。去年8月,邹思迪就报了名,交了大概70%的预付金——将近3万块,却遭遇了延期,当时做的策划设计要推翻重来。
等待经过了12个月。在重新启动的深圳亚宠展上,邹思迪和团队装扮了一个30多平的特展展台,展位费3万,搭建费、员工差旅等等,算起来超过10万,留在展馆里的货物价值也超过10万,多数是这次新推出的宠物粮。
在创业第二年,邹思迪和团队打算利用这个展会,把业务从线上铺到线下。尽管上一个月,他们参加了在杭州举办的“它博会”。那时有合作意向而留下联系方式的就有上百家,但展位没有亚宠展上的大。邹思迪的同事为这次感到遗憾,这两天他们对自己的布展本是很满意的。
但现在,属于展商的这一份期待也似乎落空。为了降低损失,邹思迪和三位同事在此后的一个小时里快速制定解决方案——第二天早上把货物打包、寄回仓库,然后再见一些合作伙伴,下午或晚上离开深圳。
可计划很快被推翻。各种消息从同行们那里传来,诸如品牌方已经被封在馆里、货拿不出来了,甚至有人说要封城,消息难辨真假。有在场者视频记录了当时的慌乱,午夜成群结队的人拖着行李从酒店出来,匆忙跳上出租车。
大概在1点到2点间,邹思迪和同事决定,立刻就走。这是忙乱的一小时——规划之后的行程和交通路线,联系后方同事,还要安抚一周前已经在线上参加了预热活动的用户。有些损失是隐性的,比如品牌口碑,还有为了安抚用户要支付的双倍福利成本等等。最终,他们一夜没合眼,打车去了机场,根据各自的工作行程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夜晚的深圳。图源东方IC
就在邹思迪商讨方案的时候,杜杰已经退了房,成为更早“逃离”的那批人。他是比卡卡更加资深的专业观众,入行十年,经营着一家宠物用品网店。杜杰本想吃完早饭再走,毕竟早餐券是付费的。
这一趟出来,杜杰和卡卡这样的专业观众几乎完全自费。这一晚,场馆周边的酒店房间紧俏,卡卡临时订房时,周围四五百价位已经全满。最终,她不得不在住宿上花费掉700块,这已经算便宜的,很多房间要千元往上。
在朋友的提醒下,杜杰做了取舍——毕竟无法承担被滞留深圳的风险,果断退房,打车去机场。买机票的时候,他每刷新一次,票价就贵一些,后来飞北京的机票涨到1万2一张。
当晚,飞往重庆的涨到了两千,比卡卡来时票价高出了四分之三;往杭州飞的有一阵涨到了五千;有人要去沈阳,犹豫了一秒钟,再刷,数字就高出两千。“还想什么钱啊,赶紧跑啊。”有人跟卡卡说。
这一晚,为了离开深圳,杜杰和妻子打了不下5次车,其中有一次是货拉拉;还退了两次飞机票,一次是1080元一张的票,只退回来447.5元。
凌晨两点多,他和妻子先到了深圳宝安机场,听说机场可能要封,他们决定先到广州中转,于是又买了31号中午12点50从广州到北京的机票。从深圳到广州,只能打车。但打开网约车平台,他发现已经无法跨区下单。
糟心的情绪缠绕了杜杰一路。他下单了一辆货拉拉,不巧这辆货拉拉迷路了。因为着急打车,他取消了两个找不到位置的订单,让司机白跑了一趟。杜杰想打电话道歉,但是虚拟号码打不回去了。
为了能顺利参加这次亚宠展,杜杰来之前已为此改变过行程,提前两天抵达深圳。29号出门前,家里厨房和厕所出了问题,他不得不把事先约好的瓦工和防水都改了日期。家里养的猫也暂时托付给别人——如果自己回不去,猫该怎么办?
事后,在群里回忆起那一晚的经历,展商王佩也很多感慨。她打开网约车软件,页面一度无法刷新。“我冷汗都出来了。”最终,她跟一位展商拼到一辆车,聊起来,听对方说带了价值十多万的异宠来。其中一些小浣熊太小了,出现了应激反应,开始有点拉肚子。
2019年,上海亚宠展上的异宠。图源东方IC
天渐渐亮起来,凌晨5点的深圳街头慢慢冷清下来。卡卡这才退房离开,她并没有看到人们仓皇离去的场景。这次出门,出于一种直觉,她随手买了个隔离险,为此觉得有底气睡了两小时。
她最终放弃了涨到两千块的机票,选择了更便宜的高铁。与夜晚拥挤的网约车相比,她在路边顺利地叫到一辆出租车。去坐高铁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显得遗憾,告诉她在过去的4小时里,酒店门前,去广州、东莞等周边城市的出租车排着队,十辆十辆地走,一辆车打表过去就五六百块钱。“我三点去的,黄花菜都凉了。”在附近转了两个小时,他才接到卡卡这个打表车费180块的客人。
差不多的时间,邹思迪和同事们也准备登机了。尽管3小时前他们就到了机场,但直到站在登机口,邹思迪还心有余悸,怕突然又有变故走不了。她听到像是同行的乘客在聊,几十万的货放在展馆,怎么办呢?彻夜未眠,她感到疲惫极了。
经过一夜辗转,杜杰夫妇终于打车到了广州南站。他们登上早晨8点15分出发的火车,到徐州转乘。在火车上,杜杰夫妇度过了11个半小时,几乎无眠,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家乡廊坊。
8月31号白天,有人回到了深圳宝安亚宠展的展馆门口,试图记录这个停办的展会。录到一半,她冲着镜头说,“失望,没心情录了。”镜头里,本该热闹的蛇形入口,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空空荡荡,崭新又精致的蓝色展板兀自立着。
9月1号,亚宠展组委会发出通知道歉,并对购票用户退款不退票,但关于展会何时重开还没有消息。从深圳回家两天后,卡卡接到了社区电话,通知她去集中隔离。一问,不少离开的展商也和她经历类似。原本,她想着回家吃几天妈妈做的菜,现在连累妈妈都不能出门了。她感到失望,觉得即便重开,自己大概也不会再去了。
此次亚宠展的票务处理通知。图源网络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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