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一十五载,作家王朔推出了自己的新书《起初纪年》,用“新北京话”讲述了一代帝王汉武帝的故事。

新书推出后,朔爷在文艺界的新老朋友们贡献了数条走心推荐,本不爱凑热闹的书单君也被撩拨得火急火燎,终于忍不住,顶着烈日摸进了书店。
但是,当我捧着跟半个西瓜一边儿重的《起初纪年》时,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旋涡,书中化身胡同口儿碎嘴老大爷的汉武帝用自以为的幽默嘚嘚得没完没了,与一百零八块的定价形成反向掎角之势。
昨儿看到一篇推文,如此宣传朔爷的新书,“700页,54万字,买一本顶两本”,不得不说,这句自嘲式的冷幽默倒像是以前那个王朔写的。
那么,如今这个写历史小说的王朔像谁呢,像《顽主》里的宝康,就是那个自己掏钱给自己发奖的青年作家,宝康说,“我最有名的作品是发在《小说群》上的《东太后传奇》和发在《作家林》上的《我要说我不想说但还是要说》。”
这或许就是王朔沉寂多年回归文坛的心里话,“我要说,我不想说,但还是要说”。
#01

彷徨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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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高考那年,王朔正在青岛的海军基地当兵,当时他刚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自己的首个短篇《等待》,讲了一个女孩儿因观念不同,跟父母在理想、恋爱等问题上产生矛盾的故事,写得字正腔圆,中规中矩。
刚入伍那会儿,王朔是新兵连的焦点人物,讲段子能把上铺的人笑得让铁床嘎吱响,全连的读书学习会上,王朔能用报纸“官话”、北京方言再加上政治俚语把大家逗得合不拢嘴。
当兵一年多,改革春风吹遍中华大地,王朔的心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1979年夏天,一个战友高考回来等发榜,他在青岛水兵招待所门口看见王朔穿着一身深蓝色水兵服走出来,两人闲聊了几句。
“听说你参加高考了,感觉怎么样?”
“能不能考上还很难说。”
“能考上就好。实在考不好,总还可蹭一考场经验吧!”
据这位战友回忆,王朔当时的神情异常认真,那种略带彷徨和紧张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后来在王朔成名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副神态。
两人再见面时,已经是1984年了,那年王朔在《当代》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空中小姐》,讲了海军战士和空姐的爱情故事。
在当时的文学编辑看来,王朔比一般作家出类拔萃的地方在于“丰沛的社会生活感”,王朔是在社会写作,不是纯文学写作。
翻开一篇记录九十年代北京青年流行语的论文,所举的例子几乎都出自王朔的小说,比如改开初期民间盛行炒外汇,老百姓把美元叫作“美子”,把日元叫作“日子”——“有男女老少走过来,这帮人就各选对象迎上去,诡秘地小声问:“有美子么?有日子么?有港子么?”(王朔,《一点儿正经没有》)
再比如形容当时年轻人关系亲密的“铁磁”、“瓷器”、“套磁”——“你跟徐光涛不至于磁到掰不开的地步吧?”(王朔,《橡皮人》)
以及指代年轻异性之间未婚同居的“磅尖儿”——这妞儿是你‘磅尖儿’?”(王朔,《无人喝彩》)
正是这种写社会的生猛让王朔获得了编辑们的青睐,而他本人也很主动服从改稿,九万多字的《空中小姐》前后改了四遍,精炼到了四万多字,编辑对初登文坛的王朔印象很好,觉得这个小伙子“比较刻苦,老老实实,让改就改,值得栽培”。
服从改稿背后,是一个年轻人向实现阶层跃迁的强烈愿望,王朔说,“我是个没受过完整教育的穷小子,有很强的功利目的拿小说当敲门砖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所以小说基本是写实的。”
写《空中小姐》时的王朔还不知道自己的读者在哪儿,他迎合的是刊物和编辑的口味,《空中小姐》之前,王朔被退稿10次,所以他坦诚“只要肯用,做任何规模的修改都没二话”,他很清楚在《当代》《收获》这样的刊物发表小说意味着什么。
在《空中小姐》的结尾,老编辑要求王朔给男主人公“一个归宿”,塑造一个新人,王朔压根没想过“归宿”的问题,只好咬着牙编了一个光明的尾巴,“突然情绪升华,壮怀激烈,给读者有个交待”。
这不禁让人想起有同样经历的作家余华,他曾对要求自己把结尾改得“光明”的编辑说,“只要能发表,我从头到尾都给你光明”。
#02

中国的
塞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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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空中小姐》《浮出水面》《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发表,王朔不再彷徨,特别是当《顽主》被导演米家山以800块的价格买走,相当于那时候大学毕业生一年的工资,在尝试过高考、开饭馆、办公司之后,写作成了王朔认定的人生路。


有了名气,王朔的创作进入新的阶段,他不再为主人公考虑归宿,《顽主》导演米家山最欣赏王朔对传统旧秩序、迂腐道德观的逆反和解构,电影里狠狠地讽刺了一位道貌岸然的德育教授,后来审片意见让把这场戏删了,说全国就一位德育教授,不要让人对号入座,米家山据理力争,才保留下来。
1988年,四部由王朔小说改编的电影上映,除了引发热议和收获大学生群体的喜爱之外,也让很多人无法接受,有篇《王朔电影,应当休矣》评论道:
“王朔电影塑造了一批痞子,这些人空虚无聊、庸俗浅薄、失去信念,这些扭曲的灵魂厌恶精神寄托,又找不到出路,而王朔电影只是对其嘲讽、调侃,没有用正确的思想加以引导,如果只是这样,别说在中国,在美国也找不到出路。”

在美国,王朔小说同样引起热烈讨论,有评论家把王朔的自传体小说《动物凶猛》与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进行比较。
● 塞林格

塞林格在《麦田守望者》里塑造了著名的反英雄主人公霍顿,这个小子讨厌学校、讨厌家庭、讨厌社会、讨厌一切假模假式的东西,这跟《动物凶猛》里出身部队大院的马小军很像,他们处于青春骚动的年龄,都对“真理”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怀疑,都在自身价值观崩塌的时候,做出了极端的回应。
当时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任教的著名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在课堂上发问,“王朔是谁?”有人回答,“王朔的小说就是从左骂到右,从东骂到西,人物是一些市井的痞子,所以他的小说被称为‘痞子文学’”,有人当场回击,“王朔小说的人物确实是没有固定职业、整日赋闲的待业青年,但这些人的苦闷彷徨就是当代年轻人的苦闷彷徨,王朔写透了他们人性的黑,也写透了黑后面的白,让社会看到了年轻人真实的样子,这难道不值得喝彩吗?!”
对待批评,王朔也曾调侃,“小说家没人批评是非常寂寞的,我的成功,包括商业上的成功,跟这些批评有很直接的关系,没有这么强烈的批评,就没有这么大的影响,我觉得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造成的效果是什么,我都表示感谢。”
但王朔感到更多的,是痛快怼人后的孤独,原因是没人能骂对地方,骂到他心里真正的痛处,“那些想用‘痞子文学’概括我全部内涵的人,根本没有看懂我的东西。”
#03

你不是一个
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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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2年开始,王朔数次引退,又数次为了生计和朋友复出,《起初纪年》之前,他最后一本出版的小说是《和我们的女儿谈话》,王朔在跋里写道,“我的问题就在于想写一个和所有小说都不一样的小说。这想法十几年前一产生就把我将军将死了。”
正是带着对“和所有小说都不一样的小说”的期待,我翻开了这本《起初纪年》,没想到被老王的碎嘴呛了出来,据说这本是四卷本的一卷,还有三大厚本正在修改,兴许都看全了才能体会到“不一样”,但这700页看下来,只有一个感觉,老王写得挺爽,确实如宣传语所讲“这是一本用嘴‘写’的书”,但也仅止于此了,“新北京话”没有再前进一步。
不得不说,我十分怀念那个一脸坏笑的王朔。
三十年前,王朔说自己没有过上向往已久的现代中产阶级体面生活,那时候,他只想写“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小说,三十年后,老王的生活沉静安逸,他或许不再愤怒,想跟世界和解,但我仍想提醒他一句,“你那本小说不一样的小说,是不是还没找着?”



部分参考资料:
[1] 朱明伟,《空中小姐》发生小考——再论王朔的文学动机,文艺争鸣;

[2]陈雨泓,“成长史”书写与王朔1990年代的文学境遇——以《动物凶猛》为中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3]朱世达,反英雄与亚文化——美国战后避世时代作家与王朔比较研究,美国研究;

[4]苏金智、韩荔华,近年北京的青年流行语,当代修辞学;

[5]朱晓雯、陶欣,反叛的一代——王朔与塞林格,中国比较文学;

[6]王朔自白——摘自一篇未发表的王朔访谈录,文艺争鸣。


-END-
撰稿:东木褚
编辑:哲空空
主编:左页
图源:《顽主》、《阳光灿烂的日子》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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