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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摄于2020年8月22日
桃子当家
文/菊子
桃子熟时,便是盛夏。饱满,多汁,圆润,肥硕,甜蜜,粘稠——夏天,便是桃子的滋味。2020年春天疫情严重,花季懵懂错过,大自然却并不延搁,到了秋天就一树一树地结起果实来,我这才发现,各种果树中,原来是桃子当家。
某人比我幸运,小时候门前便有一株桃树。这一株桃树,如同荷塘月色一样,进入了他的理想王国。于是,我们一买房子,他便开始种桃。
新冠之前,我只知道院子里花开花谢,花落结果,直到新冠以后,才终于开始认识这些树们。
新英格兰的冬天漫长又漫长,十月底或十一月初第一场大雪以后,地面的积雪就堆积起来,不再融化。听着天气预报,等候着一场又一场暴风雪,谈论着这次有几英寸(或者几英尺),什么时候降落,会不会因下雪停课、在家上班,便是每天的功课。
然后,突然就是满树桃花。其实之前也有花,早早地冒出残雪的,是柔嫩纤细的番红花。别处的朋友早就欣喜万状地贴了好几个星期了,新英格兰依然还是春寒料峭,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犹豫不决,是不是准备随时再撒下一场暴风雪。居家上班以后,不再有战战兢兢雪地开车、担心赶不上第一堂课或第一个会议的焦虑,但心中依然是道不尽的委屈:凭什么全世界都春意盎然,偏偏留下我们继续挨冻受苦。忐忑之际,蓦然回首,草地旁的角落里居然就冒出了娇小玲珑的番红花,便总是有一番惊喜。
接下来就是白水仙,黄水仙,郁金香,百合,玫瑰,月季,牡丹,走马灯一样的,种种颜色,令人应接不暇,有些是前些年埋下的,有些是去年晚秋时补种的,虽不似邻居园艺专家那般精心布局、四季搭配,却也花样繁多,姹紫嫣红。
然后就是桃花了。不光是桃花,还有梨花,杏花,李花,樱桃花。新冠之前,我对院子是视而不见的。春天时花开得实在好看,有时候也拿起相机进去拍拍。我喜欢朋友红鹭拍的照片,光线都很美,文字没法形容,就是隔帘遥望的感觉,再就是花儿很少,寥寥几朵,更显风致。我一拍,永远是满屏满幕,姹紫嫣红的俗艳。花开时,桃李杏其实看着都差不多,但吃完果子以后,便也识得花了——其实并不认识,只是记得去年时在这棵树上摘过的是某种果子,此树的花,便必然是某一种果子的花了。
樱桃在西墙下,本来采光便不好,好不容易结下二三颗,就都被鸟儿早早叼尽。早知道“樱桃好吃树难栽”,于是不去计较。
杏花靠近马路一角,长得倒是高大帅气,但结的果子不多,且鸟儿叼,虫子咬,2021年结了几十颗,轮到后来,还用加长的网兜收下来十几颗,算是小有收成。今年是小年,颗粒无收。
梨好像有两三棵,也都很积极地结着果子,但结出的果子皮硬肉糙,而且好像还一年比一年小,今年又密密麻麻一树一树努力地长着,我却还是不为所动 ,如刚愎傲慢的君王走过嫔妃簇拥的后宫。
我对李子更加绝情。2020年李子结了满树,压断了一根主枝桠。我很认真地采了果子,加了很多糖,要做李子酱。结果煮出来的糊糊看着难看,闻着难闻,吃着难吃,只好倒掉沤肥。于是,去年的我就没管,任其自生自灭。花果大约也通人性,今年的花倒是开过,八月份了,居然不见一粒李子,大约是君王不曾临幸,宫女们自知无望,黯然枯萎了吧。
剩下的,便是桃子了。
也就是新冠三年之后,我才终于搞清,原来院子里有五株桃树:靠信箱那边是较早的一棵,有一年结得很多,后来周围又有梨树、李子树挤进来,现在大约是半退休状态,不大结果子了。
第二株是“蟠桃”,结的却不是《大闹天宫》里面王母娘娘宴会上那种丰满红润的大蟠桃,而是扁扁的“丑桃”,超市里叫做“飞碟桃(saucer peach)“,卖得还蛮贵。我对蟠桃一直兴趣缺缺,加上我家的又小又硬,忽略。
靠近路旁是第三棵,春天时,这棵桃树的花开得最漂亮,拍照时角度也好,大约因为靠近马路吧,最让我想起未名湖畔的那几丛桃花。
第四棵正对着门,建筑师留下一片小岛,以前种的什么树我忘了,总之,现在是一株桃树,周围环着几株牡丹。这株桃树比别的稍晚,桃子一窝蜂成熟、造成资本家往大海里倒牛奶的经济危机时,这株晚桃耐心错开,多少减轻了一些危机。但等它成熟时,大家也吃够了这个季节的桃子,所以它就像是一位迟到的情人,再帅再美,再多情,等候的人,却早已蹉跎了当初那一份渴盼的心情。
最令人惦念、最出色的桃树,便是二毛出生时种下的那一棵。我并不知道树是何时种下的,每日困得东倒西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哪里知道窗子外面便是院子,院子里还有树。
然后有一年,树上开始结桃子了。桃子元年,树上就结了孤零零一只,珍贵无比的天价桃。搬家时,我们不忍心弃树而去,便把这株桃树也一起搬了过来。
手机中翻出我2020年6月拍的桃子照片,果子还青涩,密密的铺着一层绒毛;到了8月,果子就开始成熟,从照片上,完全看不出我们身处疫情初期时的惊魂万状和茫然无措。 
2020年8月17日
新冠三年,无意间,将我们变成了花农,菜农,果农。但和真正的花农、菜农、果农不同,我们不过是偶一为之,用一句俗得让人脸都不再发红的俗语,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便是梭罗种豆子的哲学。梭罗时代,美国的板栗尚未染上疾病,他周围的板栗无边无际、取之不尽,摘多少便有多少,所以老鼠偷吃了他地窖中的存货,他也并不十分生气。他在两英亩半的土地上种了豆子、玉米、土豆和萝卜,收成最好的是豆子——他说,从前印第安人就在这里种过玉米,已经用尽了肥力。土拨鼠也来分享他的劳动果实,我疑心土拨鼠更喜欢偷吃他的土豆和萝卜,于是,梭罗收获得最好的,便是豆子了。
西红柿成了我这个菜农的当家菜果,桃子成了某果农的当家水果,和豆子成了梭罗的当家蔬菜,都是一样的道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气候、土壤肥力,周围的动物,包括天上飞的鸟儿,地上爬的兔子和花栗鼠,天上地下两栖、树上树下乱窜的松鼠,一致同意,每一年,就数桃子风头最健。
2021年4月15日,一场晚雪,突如其来地降下。开得正盛的,含苞欲放的,都被厚厚的湿雪盖住。首当其冲的,便是桃子。当时的念头就是,完蛋了,今年的桃子一定“歉收”,我们吃不成桃子了。
结果,2021年的桃子,是我家有史以来最甜、最大也最多的一年。
2021年8月21日,正好是一年之前,桃子结得太多,树枝压折了。赶紧抢摘,摘下的桃子,装进一只纸箱。我自己觉得很酷很拽,这只随随便便的纸箱又嬉皮又俏皮,又神气又霸气。无他,供过于求,随意抛撒,就是资本家生产过剩、要将牛奶倒入大海那般任性。
新冠犹盛,不愿随意送人,请人来摘,也需精心挑选。寻常邻居,一般朋友,对其政治倾向、是否川粉、对新冠疫苗、家居政策态度等稍有疑问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缄口不提。最后只来过两家,一位是在中国美国都有多年交往、友谊跨越几代的实心朋友,一位是刚刚搬到本镇、渴望邻里交往的印度小同事。摘了桃子,手托桃子对镜微笑,皆大欢喜。
剩下的,放冰箱、煮罐头、烤桃派,拼命抢吃,最后还是浪费无数。上帝赐给的,上帝又收回去,the Lord giveth, and the Lord taketh away, 心疼,却也无从抱怨。
每天清晨,踏着露水,在园中漫游一遭,看看树,看看果,尽量不去看因为干旱又枯黄了的草地,便很容易忘记这已经是新冠第三年,也能够忘记,在离我们并不太遥远的地方,还有着真枪实弹的战争和冲突,还有母亲们天天在为孩子的生命安全担惊受怕。心里却知道,“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哪怕硕果累累、花好月圆,却也并不一定是世外桃源,也不一定是伊甸园。
总以为下一代会比我们过得更好,哪里想到,他们刚刚注射完所有的儿童疫苗、正准备迈入成年人的门槛时,却要一针接一针地注射制药公司匆忙开发出来的新冠疫苗;总以为他们会过上比我们更轻松、更简单、更快乐的生活,哪里知道,他们面临的是更加分裂的社会,更加复杂多极的价值冲突、种族冲突和社会分层。
好在大自然慷慨,哪怕去年涝灾,今年旱灾,哪怕今夏全球的酷暑煎熬之后,又会有秋风萧瑟、寒冬料峭、我们却还是知道,明年春天,太阳会重新回暖,桃李杏会依然再开花结果,桃子依然会饱满,多汁,圆润,肥硕,甜蜜,粘稠,是当之无愧的当家水果。
桃子成熟了,学校开学了,爱吃桃子的娃娃返校上课去了。
作者简介
菊子:武汉人,燕园学子,北美码农,个人微信公号“菊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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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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