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如刀,破口大骂一个人不算什么,真正伤人的是刻薄话。最近王朔出新书,宣传语说是潜沉十四年乃有巨著横空出世,以全新中文讲述一个不一样的汉代。然后我就看到这样一段评价:
---如果把王朔埋十四年,会得到什么?
---二月河。
这当然是很刻薄的话,因为二月河是通俗作家,写历史题材。而王朔虽然写过许多流行剧本和爱情故事,但一般都把他视为严肃作家。这里面存在着微妙的鄙视链关系,把他十四年的努力等同于二月河的活计,而且是说严肃作家努力十四年终于成为二月河,不是刻薄还能是什么?

不过这和我年轻时候相比,又算不得什么。有时候我回想一下自己当年说的那些话,经常会感慨自己何其幸运,居然没有被人找上门来一通暴打。以前不觉得有多大关系,就觉得这么说有趣,好玩,还能得到喝彩,掌声雷动。现在回过头去看,那就是明火执仗地行凶伤人。

自己没事就挥刀,那么就要做好挨砍的准备。记得我在博客时代,多的时候每天七八更,比现在还要疯狂。于是就有人这么评价我:和菜头就是博客界的乾隆。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砍在身上却是另外一种感觉:乾隆一生写了四万三千多首诗,可以说是古今诗人第一,这是公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老写了那么多首诗,全都是烂诗,这更是公论。
观察上面的这些例子,会发现讲刻薄话需要很多机巧,而听刻薄话则需要共同语境。语境不同,刻薄话的效果也就截然不同。如果我是个起点中文网的吊车尾网络作家,专攻架空历史故事。如果有人评价我写了十四年,终于变成二月河,那我会喜不自胜,觉得是莫大的祝福和赞美,面无愧色地全数吞服。

又比如说我从来不考虑文章传世这种问题,而是一心一意把写作当做是记录来用,当做是自我对话来用,那么评价我是写作界的乾隆,那就是全然无所谓的事情。心里但凡存了一点想要进入文学的念头,“乾隆”这两个字就能带来伤害。根本不去那么想,毒药也可以当做是补药给吃了---那我的确写得多,这就是个事实。而且乾隆经常逃出紫禁城找小吃,是个有口福的人,如果文章不能传世,名字却可以出现在各种小吃店的墙上,我觉得那也蛮不错的。
所以,这里可以引申出两个结论来:1、说刻薄话的都是自己人,不是自己人刻薄话再怎么机巧,听到的人都会完全无感;2、为了说刻薄话,需要自己很了解对方,不了解怎么可能知道拿捏哪里对方才真觉得疼?在这个意义上来讲,父亲兄弟姐妹子女朋友同事之间挥刀,往往会例无虚发,入骨三分。
也正因为这样,在那些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网络社区里,总是刀光闪闪。无论是在豆瓣也好,即刻也罢,还是什么二次元网站,看起来都是有共同追求、共同审美、共同趣味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个温馨温暖的地方。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刻薄是一种天性,就像是是电影《哭泣的游戏》里青蛙和蝎子的故事,在所有的温情下面,转瞬之间就可以挥出一刀,根本无法按捺。因为相互了解,所以刀口极准,伤害甚重。

我管这个叫做少年人的残忍。儿童喜欢展示自己的重要,中年人喜欢展示自己的权威,而少年人则喜欢展示自己的力量。然而,他们又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所以经常要找人来试试手,没事就砍一刀玩玩。刻薄对于当事人当然是一件残忍的事情,然而残忍的事情是以游戏的心态来进行,这就显得越发的冷血和残酷。对于少年人而言,一键三连把一个人送上首页获得认可,和发动网暴彻底将对方驱逐,本来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成就或者毁灭,是纯粹的力量展示,其中真正的爱或者恨都极少。
如今我说刻薄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倒不是老虎吃饱了血肉开始吃斋,而是基于一个很古怪的理由。前面我已经得出了关于刻薄话的两个结论,基于这两个结论,我顺理成章地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我要继续挥刀砍人,意味着我需要和对方是同一类人,那我是不是真的想和对方是同一类人?也意味着我需要足够了解对方,那我有没有必要花时间去了解对方?在微博上潜伏三年,连续观察某个人的发言,就为了有一天从水下跃起,一刀封喉,这种事情只能说明此人没有正经工作,没有正经生活,以刺杀对象为自己生活的主题。
从一类人之一,变成单独的一个人;从努力了解他人,变成试图了解自己---这大概是我进入中年之后的变化。刻薄的部分变少了,但也未必多出了多少宽容。只是说挥刀时那种和他人相联系的感觉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事情是自己得找到点光亮,继续这条暗夜里的道路。而这件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和所有人都无关。
标题:《中年和菜头》
创作者:
和菜头的小肉手
AI算法提供:
Stable Diffuion
关于Stable Diffuion的详情,请参考文章《介绍一下Stable Diffusion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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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话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几年前,我在网上漂流的时候,偶然间去到了一个小岛,在岛上认识了一些岛民,其中有一位顾大夫和我相处融洽。后来我告别小岛,起锚远航,再没有回去过。前几天有人传书,说是顾大夫在岛上缅怀我。他说过去我是“有公众号的和菜头”,如今我是“公众号的和菜头”。所以,现在我用这张自画像回赠顾大夫,因为他说过自己绝对不会来公众号看我,那这份礼物我就看他要不要吧。
标题:《少年和菜头》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AI算法提供:Stable Diffuion
Prompt:!dream Androids Dreaming of Electric Sheep by Jeffrey Smith, elegant, highly detailed, digital painting, artstation, concept art, smooth, sharp focus, illustration, -H 640
南派三叔专区
ππ,我的画艺又大进一步了,怎么办,我好慌。万一真成为了艺术家,我去哪里才能弄来一头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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