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艺术家最近认识了一个茂名化州的朋友,发现他讲话实在太有意思了:“没有”是
“矛”
,“害怕”叫
“狂”
,“三轮车”叫
“三脚鸡”
,“我叫你”是
“我L你”
,末了,还要加个语气助词
“嗲~”

这就导致了我俩在大街上说话,像表演喜剧,只差个二维码,便能赚到盆满钵满(发财思路有了,不是)

△化州人说话非常有意思。/ 图虫
老实说,广东方言有72种,还没有哪一种
像化州话那样令我上头。
第一次听,“有点土”;第二次听,“救命,我爱了”;第三次听,
“你矛有使惊个”。
化州话极具“传染性”,所到之处无不令人颤抖(笑的),天生自带幽默感,还是全国最古远、最特殊的方言之一。我宣布,化州话可能是最可爱、最魔性(带感)、最有意思的广东方言了。
△先感受下化州话的威力。
化州话,天生喜剧人
上一次因喜感拉满效果的,还是广西人讲普通话,一句“糟老头子坏得很”,便火遍了大江南北,让人很容易忽略了,同样天生带感的
广东茂名化州话。
很多人对化州话的印象,都是来自《外来媳妇本地郎》的
阿娇
。她带着5只“化骨龙”,操着一口粤西方言,常用夸张的表演令人捧腹大笑,比如那句——

“有我咁靓就冇我正,有我正就冇我标青。”“这只靓女是谁呢?咁靓咯。”
△《外来媳妇本地郎》的阿娇,带点化州口音。
但其实阿娇讲的并不是正宗的化州话,而是角色本人吴苏妹糅合了几种粤西方言自创的,依旧喜剧效果拉满。

化州话还很适合讲“栋笃笑”(粤语脱口秀),不少演员都操着一口茂名口音走上人生巅峰——
“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走咪走咯,我使惊你个。”
△截图源自b站@阿谦的脱口秀和栋笃笑。
如果你和一个化州人谈恋爱,就要做好他随时硬核撒娇的准备。
在粤语方言里,经典的撒娇“三件套”是“真系噶”(真的吗)、“点解嘅”(为什么)、“你好呖啊”(你好厉害啊),转成化州话就会变成:“真噶莫(mó)~”“为什莫(mō)~”“你好恶啊~”,精髓还要拖长尾音,捶你小胸胸。
在化州话里,“亲/疼爱”是叫“嗲”“讨厌”“where[wɛ]”。“喜欢你”就是“嗲死你咯”“最嗲你”,“你好讨厌”就是“你好where个~”
想约对方去玩,要讲“去荡/去料/去揽”,比如“今日得闲去荡莫?”(今日有空去玩吗?)“得”,那就基本约会成功了。如果被人放鸽子,他们会说成“放飞机”,当茂名人想约的“靓女”失约,他就会自嘲:“你见过有人一天被放几只飞机噶莫?”(你见过有人被失约几次的吗?)对不起,我真的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好想看化州人谈恋爱哈哈哈哈。
用化州话来吐槽,也非常有意思。他们语调丰富,饱含张力,往往把语气里的情绪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遇到一个喜欢吹牛的人,化州人会说:“你冇使理佢呢,最中意车大炮个。”(你不用理会他,他最喜欢吹牛。)语气里带着五分不羁、三分不屑、两分调侃,瞬间拿捏全场。当遇到一个不懂节省、喜欢挥霍的人,化州人会说他:“你都冇知道银纸恶稳。”(你都不知道钱很难赚。)
遇到急事的时候,化州人会脱口而出“你讲死冇咯”(你说严不严重)、“弊家伙”(不好了),明明很坏的事情,被抑扬顿挫的化州话一说,好像也被消弭了不少。
△黄子华:“你讲死冇咯。”
化州话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吃饭”要讲成“hei饭”,妈妈喊你回来吃饭会说:“快回来hei饭啦
在化州话里,还有一些词汇是表示相反的意思,比如讲“你好恶”,意思就是“你好聪明”“你进步了”他们会讲成“你退步了”(化州话「进」= tan3 = 茂名话:退后),所以千万别误解一个化州人,他可能是在表扬你而已。
为何化州话极具幽默细胞?
化州人一开口,就像在做“栋笃笑”。你还别说,老艺术家就真好奇他们这种天赋异禀是从哪里来的。
化州人说话
语速快、声调多
,不时还带
一两个卷舌音
,像
“在倒豆子”
,又像在唱歌,喜剧效果便在不知不觉中拉满。

△化州话像“在倒豆子”又像在唱歌。
虽然属于粤语次方言,但化州话还是与广州话存在明显差异的。比如广州话没有翘舌音,但化州话念“四”“信息”等词时,舌头是卷起的。
化州话的很多特点,都天生自带喜感。
在化州话里,“矛”“嗲”都是经常出现的词。“矛”=“冇”,表示没有、否定,当你连续讲三次“矛、矛、矛”,就表示你化州话已经入门了。比如当你拒绝一个男生追求时,就可以说:“你矛钱又矛屋,我矛接受你。”(你没钱又没房子,我不接受你,此句慎用,太伤人了。
△“矛”在化州话里表否定。
在化州话中,另一个高频词就是“嗲”。这个“嗲”,可以有实际意义(亲/疼爱),也可以没有实际意义(语气助词),具体使用就要看语境了。
化州人很喜欢在句子末尾加个“嗲”,外人听起来就觉得又憨又好玩——
去玩嗲。”(他去玩了。)
“柄叔嘅几个仔女都成业嗲。”
(柄叔的几个儿女都自立了。)

“都咁大只人嗲,摁中意玩泥沙。”(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玩泥沙。)
除了加在句末,“嗲”还可以放在动宾之间,表示“动作的完成”,比如——
中意嗲你。”(他喜欢了你。)
“你喫嗲饭正走咯。”(你吃了饭再走吧。)
△化州人喜欢在句尾加个“嗲”。/ 图为娱乐,并非化州话。
“嗲”在化州话里千变万化,可谓是其灵魂。但除了“矛”和“嗲”,化州话的喜感也来自和其他广东方言不一样的地方——“小称”形式丰富。
“小称”在语言界里是一个特殊的语义范畴,表示事物细小、动作轻微的变化,或者说话者对某些事物亲昵/轻蔑的态度,像北京话中的“儿化音”就是最常见的小称。
在粤语方言里,小称形式一共有4种:儿缀、仔缀、子缀和变音,而化州的良光话正是唯一一种同时拥有4种小称的粤语方言,所以他们说话的时候形象生动又显得很灵活比如“儿缀”,化州话里一般把“兵乓球”叫做“波儿”“仔缀”也有很多,比如“工仔”(工人)、“憨仔(傻子)、“烟仔(香烟)等;“子缀”就是在名词后加个“子”,像“贩子”(小贩)、“毽子”等;而“变音”在很多粤语方言里也有,比如化州话的吃饭不叫“吃饭”,而叫“hei饭”。
△化州良光话是目前唯一同时拥有4种小称的粤语方言。
同时,化州话的声调也拉满喜剧效果。化州话分上江话和下江话,上江话有8个声调,下江话有9个声调,对比一下我们常说的普通话里的4个声调,就可以想象化州话听起来多么像在唱歌。在表达情绪、语气的时候,化州话也更为精准。
比如“做乜嘢”,如果是平调的话就是单纯想问“在干什么”,如果这句话被提高音调,就要小心对方是不是在挑事。
化州人还喜欢用叠词,不同的叠词表示的语气程度也不一样。“AABB”表重度,读音重而短,语气急促,而“ABAB”则是轻度形容,读音缓而长,语气平缓。比如——
“个镬饭硬硬弓弓/硬弓硬弓。”前者就表示这锅饭很硬,后者只是表示这锅饭有点硬。当叠词遇上抑扬顿挫的化州话,那就更显幽默好玩了。
保护我方化州话
当看到化州话拥有如此丰富的变化时,人们都会好奇一个问题:化州话是哪里来的?
好问题,同属粤语方言,为什么偏偏化州话听起来就像个“混血儿”,而且小称、声调和语气助词这么丰富?
△化州方言歌曲《矛day道》。
这就要从人口的迁徙说起。化州先民本属俚族,说俚语。秦汉之后,中原人为躲避战乱南迁福建,宋南渡后,再从福建迁往化州。这部分人就保留了较多的中原雅语的古音、古词、古义,同时又掺杂了古代粤西的俚语文化,就逐渐形成了本地使用人口占了70%的“化州白话”;另一支迁徙队伍是自明清时期的嘉应州(今梅州市)迁徙而来,他们居于化州西部的兰山、中垌等地,演化成今天使用人口占了30%的“化州涯话”。
“化州白话”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化州话”,具体还分上江话下江话,不同地区的化州话还存在一定差异。
学者李健在《化州粤语方略》中就解释了这种沿江区域方言差异的来源:“鉴江源出信宜市西北部山区,南流经信宜、高州、化州、吴川四市而入海,四市的权威方言为粤语。自古至今,因为该流域四市的府州县市治,总是建在江边,人民的迁移婚嫁,也多沿江上下,因而使得本地粤语有较大的一致性,呈现出较明显的流域方言特色。”
△化州总是给人一种迷离又吸引的感觉。/ 图虫
“化州涯话”则属于客家话系统,在长期的族群交流中,化州涯话和化州白话也在相互影响。
比如在日常用语中,化州白话有不少用语就与涯话一致或相似:
“吃早饭/吃午饭/吃晚饭”,化州白话叫“吃朝/吃晏/吃晚”,化州涯话则是“食朝/食晏/食夜”,明显是古代中国朝食、晚食习俗在方言上的遗存。
作为全国最古远、最特殊的方言之一,化州话古朴厚重、词汇丰富、语法特殊,使用人口足足有140万人,可谓是“中原文化粤西文化融合交流的结晶。但也正因为化州话地处粤西、语调丰富,被不少人误解为“土”“不够洋气”,那你真的是“矛有识货个”
△化州人的生活。/ 图虫
从化州话也可以看出化州城的城市性格:古老、丰富、有内涵。
从化州的建城置县史来看,化州至今也有1500多年的历史。化州古称“罗州”,于南朝(公元426年)置县,传说因州治所西南三里石龙岗有石龙胜迹,以龙能变化,后改名“化州”。
化州建城后,沿鉴江上下,形成一方风俗。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被保存下来的不仅有语调极为丰富的方言,化州还是著名的“中国化橘红之乡”,此地产的化橘红还曾成为明清贡品,“一片值千金”。在江水的勾兑下,人们过年例、看木偶戏、吃化州糖水,日子逐渐滋润。
△化州的牛腩粉和糖水都非常出名。/ 图虫
在方言日渐式微的今天,包裹着化州城千年历史和底蕴的化州话更应得到保护重视。在广东,如果人人都讲字正腔圆的粤语,那趣味就少了很多。
如果你见到一个化州人想改掉自己的化州口音,你可以对他说:
“矛有使惊,吃嗲先讲。”
参考资料:
胡伟、甘于恩、陈帅杰 《广东化州粤语的助词“嗲”》
郭必之 《粤语方言小称变音的类型及其历史来源》
邵慧君、秦绿叶 《廉江市粤客词汇相似度的计量分析》
张双庆、庄初升 《广东方言的地理格局与自然地理及历史地理的关系》
Lin Huayong、Wu Xueyu and Liu Zhiling 《粤西方言的一组区域性语法特征——从「接触引发的语法化」与语义地图相结合的框架看》
360图书馆 《化州话与化州人的语言》
黄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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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二叔公
排版 | Gloria
校对 | 杨   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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