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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梅子
疫情持续三年，老李所在的行业风光不再，举步维艰。不惑之年的他面临职业瓶颈，升职无望，苟着憋屈，想辞职又没勇气。更害怕裁员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会落下来，每天回家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我安慰他，天无绝人之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难还能难过十年前咱俩一贫如洗漂在城中村？
老李是娃爸，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临失业危机。十多年前，而立之年的我和下岗的他漂在省会城市的城中村，度过了一段贫穷落魄又充满希望的时光。
《我是余欢水》剧照
十多年前，将近而立之年的娃爸人生之路被扳了道岔。那一年，单位机构改革，在办公室写了几年公文的他被“分流”了，说白了，就是下岗了。彼时，他还是领导口中的“小李”，头发乌黑浓密，还没经受生活暴风雨的洗礼，女儿刚牙牙学语。在基层辛辛苦苦奉献了几年青春，从此却要重新走进风雨，小李觉得很不理解也很委屈。歌里唱道：“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唱唱容易，年近而立，走出舒适区重新谋生，对谁来说都需要很大勇气。
电影《飞驰人生》里说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的。没错，女儿要喝奶粉，父母渐渐老去，夜深人静时分洒过几点伤感的泪滴，生活还要继续，小李决定出去闯闯运气。他相信，出路出路，出去才有路。
《飞驰人生》剧照
中国之大，首先要决定去哪里。经过反复权衡考虑，小李最终选择了省会郑州。原因有三：一、他在这里上过三年学，对每一条街道都熟悉；二、毕业后很多同窗好友留在了这里，利用人脉找工作能多点便利；三、离家不太远，家里有点什么事，随时都能回去。
提着简单的行李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到了郑州，得先找立足之地。他先去投奔一个姓崔的同学，这位崔姓同学住在一个名叫“齐礼阎”的城中村。崔同学写得一手好字，在一所小学书法课老师，没有编制，拿着微薄的工资等待转正机会。俩人一张床上挤了一段时间，崔同学的未婚妻从老家来郑州谋职，小李只得搬了出去。
除了小崔，和小李经常来往的还有一位同学，名叫小伟，上学时是睡在小李上铺的兄弟。小伟结婚早，老婆刚生了二胎，又是一个男娃，压力陡增。小伟在一家工厂跑业务，订单都是靠酒桌上拼命喝酒拿到的。因为经常喝酒应酬，体重比上学时重了不止一倍。他们一家四口都吃得胖嘟嘟圆滚滚，看着挺喜人。
《南方车站的聚会》剧照
那时候郑州城中村多如牛毛，作为城市中特殊存在的居住方式，城中村为来城市打工的人提供一个栖息的港湾，是来城市奋斗的人们梦想启航的地方。中国的城中村估计都长这样：空中是密如蛛网的电线，地下垃圾满地，嘈杂逼仄。小饭馆、小便利店、小理发店，装修简陋，门脸窄小，挨挨挤挤，拥有解决日常生活所需的方便惬意。路人穿着背心裤衩人字拖走过，提着的红色塑料桶里插着衣架、扫把，年轻的面孔居多。
从小崔那里搬出去后，小李自己租了一间房子，一战考研失败二战备考的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三层独栋小楼，分成十几个小单间，住着各色人等，卖早点的，收废品的，干装修的，跑业务的，都是辛苦谋生的人。天一亮大家鱼贯而出，各忙各的，深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城中村鱼龙混杂，脏乱嘈杂，但热闹，接地气，有自成一派的烟火气。
老李的房间内简单到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那时候也无法上网，晚上回来就只能对着四面墙壁。屋子不朝阳，拉上破旧的金丝绒窗帘，白天跟晚上一样昏暗。最大的好处是房租便宜，开始是每月80，后来才涨到100。
《理想之城》剧照
有了落脚地，老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跟着一名同学当业务员，满大街推销一款不出名的油漆。说白了，就是“扫楼”，发传单。小李脸皮薄，看了几次冷脸，吃了几次闭门羹，听了几声“滚”之后，勉强坚持一周就不干了。经过一番调研，他决定干一份入行门槛低，不用扫楼的坐销工作。于是，在住处附近找了一家二手房门店，学着卖二手房。
店长姓孙，唤作孙姐，阳光大气的一个女人，收留了落魄的小李，底薪300，多劳多得。而且先预支给小李一笔钱做生活费，保证让他先活下去。小李感激涕零，虚心从头学起。小李不怕吃苦，脑瓜也不笨，慢慢知道了什么叫户型、容积率。每天跟着老员工满大街地跑，找房源，带客户看房子，在街头发传单……忙得脚不沾地。渐渐地，竟然卖出去房子了，信心也一点点累积。
除了房租便宜，比起城中心，城中村物价也便宜。累了一天，花五块钱在路边摊来一大碗烩面或者炒凉皮，能把一天消耗的力气找补回来。那时候我最爱吃楼下胡同口的白面饼夹菜，素的，夹土豆丝、绿豆芽、豆腐皮，一块五；荤的两块，就是多根淀粉超多的火腿肠。
《早餐中国》剧照
他们几个在郑州打拼的同学也会苦中作乐，偶尔聚聚，打打牙祭，犒劳一下自己。大家都没什么钱，聚餐一般都选择深巷里的苍蝇小馆子，量大实惠，价钱便宜。一大盆飘着红艳艳辣椒麻椒的毛血旺辣得我胃里像着了火，直流眼泪鼻涕，真过瘾。
考虑到每天在外面吃不卫生，我租了一个煤气灶，提了一罐气给我俩做饭。第一顿饭是摊煎饼，火开得太大，煤气灶是次品，无法灵活调节火力，一会儿就摊成了黑锅底。好在交了押金可以退，城中村虽然杂乱，但是生活便利。
我花钱有点大手大脚，有一次没忍住买了一个反季节小白瓜，价钱不菲。小李一听价钱，对我大发脾气，话不投机，言语激烈，我委屈得哭着一个人跑出去。路盲的我东游西荡，坐在一条河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中看到高楼里人家窗口溢出的灯光荡漾在河水里，觉得在偌大的城市里我俩渺小得像两颗沙粒。
《三十而已》剧照
尽管我手机故意关机，兜兜转转，小李还是找到了我。他安慰我说，还不是觉得啥季节吃啥瓜果好，反季节的不好。呸，这话多虚伪，还不是因为没钱。挣钱的艰辛让这个男人第一次切实感到生活的不易，那时候，我们刚结婚不久，生活刚露出它坚硬粗砺的质地。
我和小李一起漂泊了一年多，其中艰辛一言难尽。2008年年底，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袭卷大半个中国，正是春运高峰，高速封堵，机场停飞，几亿人滞留他乡。幸亏我提前返乡，小李也运气不错，总算赶上了一辆大巴回来。当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的深夜，深巷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小李顶一头雪花，裹一身寒气，小心翼翼的从缠了几层的报纸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钱。8000元，崭新的人民币，我的心狂跳不已。小李凭借自己的努力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那个年一家人过得欢天喜地。
过完年，孙姐看出了小李的潜力，决定提拔小李当分店店长。小李已经有了更大的打算，谢绝孙姐的好意，决定单飞。
《安家》剧照
后来，以卖二手房为起点，小李就正式进入了房地产这个行业，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沾上一丁点儿房地产红利。我们定居家乡小城，买了房子、车子，生活翻天覆地。
忽然十年就过去，城市面貌日新月异，承载着时代记忆的城中村越拆越少，我们住过的城中村已经荡然无存。小李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变成了老李。小崔辞掉了书法教师的工作，在古玩城开了自己的工作室。目前在书法界也有了点名气，字越来越值钱，曾经送给老李一幅字，上书四个大字“鹏程万里”。小伟为了跑业务还在频繁出差，在各地飞来飞去，应酬太多，啤酒肚依然没减下去。
生活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命运它经常翻云覆雨，让你一瞬间跌落谷底，逼你做出改变和选择。这也没什么不好，命运的拨弄，有时反而让人迸发出巨大的潜力。就像漂泊的那一年，二战的我考研上岸了，老李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后来的我们》剧照
2018年年底，我在单位收看完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纪念大会，回家装模作样采访了一下老李。我说今年改革开放四十年了，老李你有啥感想没。老李正在看电视剧《大江大河》，想了一会，说了一句话：这个伟大的时代从不辜负任何人，只要你肯脚踏实地的去努力，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虽然回答有点太郑重其事，但我相信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
也许年龄大了，总爱回忆往事。谨以此文，纪念十年前老李和我漂在城中村那段既落魄艰辛又充满希望的时光。没有谁的人生会永远平滑顺遂，相信这次难关他也一定可以度过去。
排版：南溪/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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