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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故事 (25)

为生计,  文科生做了实验室技术员(之二)
作者:敏楠
所有发表于本公众号敏楠文章均经作者授权)
   ( 1 )   
随先生到了另外一个州以后,最大的问题来了,我怎样才能找到工作? 我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像明医生一样的老板?
想了半天,跟先生说我先上英语班,然后让先生把他们医院的电话簿带一本回来,我打算碰碰运气,看一下能不能找到像明医生一样的中国人老板。
我找了一家ESL英语班学习英语,一辈子没有那样认真的学英语,我在一个月内每天20个单词的死记硬背,硬是啃完了托福600词那本书。
一边学英语,一边开始想办法找工作。我的最笨的想法是只有中国人像明医生那样的人才会雇我,于是拿着电话簿开始寻找老板是中国人的名字,找到四个。
不错,四个已经很多了。
我跟先生说我打算敲门自我推荐,先生说你如果愿意试一下也不妨。
第一个被敲的门是一个据说是少年科技班毕业的天才,人很和蔼,说话一直带着微笑,临了非常诚恳地告诉我目前没有招人计划,一旦有立刻告诉我。
尽管没有拿到工作,但感觉很好,给了我敲第二个门的勇气。
记得很清楚,我正在看门牌号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中国人,我立即用中文介绍,他也用中文回应,而且非常激动地说我来的正是时候,他们正在找人。我赶紧也激动地简短介绍自己,并强调自己没有理科学历,但已有两年工作经历,他没有听完就把拿到手的履历表还给我,说没想到这样,掉头匆匆离开。
我站在那里任泪水肆意地流。

转身走向先生的办公室,
对先生说我不会再敲另外两个人的门了。
回到家我把履历表装进信封,让先生帮我发给人事部。找中国老板看来是我的一厢情愿了,我不会再刻意找任何一个中国老板的实验室了。
一边静等人事部的电话,一边告诫女儿,不要接电话,如果有人找我,他们会留言的,然后根据电话录音我再打回去。
我对接电话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我怕听不懂,又怕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猜也猜不出来,所以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我不接电话,打电话的人就会留言的。
一个月过去,静悄悄,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给明医生发email,倾诉找工作的苦,明医生说自我走后,他把招人广告贴到了中国超市,中国餐馆,就是想找一个像我这样没有经验,但紧跟protocol的员工。
这是一种什么情况啊,这边我在苦苦找寻工作,那边明医生在寻找像我一样的人。
第二天明医生又告诉我他把我找工作不顺的事情告诉了大老板,大老板让明医生给我转达他的话, Min需要任何帮助,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委屈和感动参杂。过去的那两年,我和大老板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只记得有一次年底拿到支票,发现只有400块钱,想了许久,不知道什么原因扣了薪水,最后还是问了明医生,明医生拿过支票仔细看,又去问了大老板,回来后告诉我这是大老板给你的reward,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不要再告诉别人。
我在那里工作两年,两年大老板都给了我特别的奖金。
大老板的鼓励让我无形中有了继续拼下去的勇气。我更加努力地学习英语,为今后的面试做准备。
大概是明医生打电话的第二个星期,事情有了转机。那天,许久没有响过的电话响了,女儿早已忘记我说的话了,接了电话就转手给我,说有人找你,我只得接起了电话,结果发现居然都能听懂,打电话的叫Andrew, 告诉我他的老板让他跟我约个面试时间,我想都没有想就约了第二天上午去面试。
心情激动,为自己战胜自己而激动。
   ( 2 )   

当先生回到家,我立马告诉先生有面试了,先生说他已经知道, Andrew 给我打完电话,就从档案中发现我们是一家子,所以特意找先生聊天,先生当时怕人家不要我,就刻意说了一句,你们如果不相信她的能力,可以让她从义工做起,没想到这一句话惹起不少事端。
第二天我准时到达Dr. Hutson 的办公室, Dr. Hutson 个子很高,长得棱角分明,说话语速很快,一看就是一个干净利落,下手稳准狠的女强人。
她手里翻着我的履历表,边按照履历表上明医生给我写的会做的技能问我问题,记忆中我回答得很吃力,不知道Dr. Hutson 听明白没有,反正回答完我就反问了她一个问题,立马被动变主动, Dr. Hutson 侃侃而谈,跟我讲他们实验室主要做哪方面的研究,还告诉我她先生跟她在一个实验室,负责实验室的运转,并告诉我和她谈完以后跟她丈夫再见一面。
于是从Dr. Hutson 办公室出来后,又见了她的的先生,现在名字想不起来了,她的先生很温和,Dr. Hutson的尖锐相比,我更喜欢她先生。
Dr. Hutson 的先生带我参观了所有实验室房间,并见了所有实验室成员,那阵势就像我马上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似的。
这次面试时间很长,近乎两个小时。回到先生办公室,先生说你没有问题会被雇佣的,我说你怎么知道? 先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面试一个技术员需要两个小时的。
果然,第二天Andrew 电话告诉我参加orientation(入职培训)的时间。

我按时参加了
orientation。期间,人事部的一个女士走到我跟前,悄声告诉我: They will pay you. 就是说我还是被当做义工录取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高兴,毕竟不用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了。我电话明医生,明医生说Dr. Hutson 打电话给他了,他再三强调Min能力很强,直接雇佣就好,可是Dr. Hutson 还是坚持要从义工做起。我说没关系,我坚信他们今后肯定会雇我的。
做完orientation, 依然像在明医生那里一样,无论义工,正式工都是每天干满8小时。有了两年工作经历的我,多了自信和从容,我认真阅读 protocol学习每一个仪器操作,每一件事情都详细记录笔记,保证做到不用任何人教我第二遍。
Andrew 很吃惊,又很欣喜,说我工作能力太强。他说他向Dr. Hutson汇报了我的表现,又说她一定会pay你薪水的。
我在Dr. Hutson 实验室工作的第一个星期的周四下午刚回家就接到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Dr. Hastie 约我面试,这次电话接的非常轻松,几乎无障碍都能听懂,也许是心情放松所致。
同样,我不能等待地约了Dr. Hastie 第二天见面。
约定时间见到了Dr. Hastie,  这个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那年Dr. Hastie 应该是57岁,银灰色的头发用一根亮亮的彩带束在脑后,手镯,项链,耳环与全身衣服颜色一致,很有文化,很知性的装扮。

Dr. Hastie
说话柔和,用词谨慎,感觉字斟句酌的说每一个词,每一句话。她不咄咄逼人的问问题,她一直在说,她告诉我她和Dr. Peterson 刚从费城搬到这个州,所有实验室的器具都还在箱子里,所以急需人帮助组建实验室。
我说我有set up实验室的经验,明医生拿到grant以后都是我帮助完成实验室工作的。再有我一向努力,认真,还有得到过大老板两年的奖励。
明显感觉Dr. Hastie 很喜欢我,她后来一直用we(我们)这个词,好像我已经被雇佣了一般。
这次面试又是一个半小时左右,先生还是那句话,你应该没有问题拿到这个offer。我说Dr. Hastie 说她还要再询问人事部门。
严格意义上说,我和Dr. Hutson,  Dr. Hastie 的面试是我来美国后的真正面试,不是先生带着的面试,但是仍然不完整,我没有写过cover letter, 面试完以后也没有写过thanks letter,甚至都没有穿过正装,糊里糊涂的完成了面试。
Dr. Huston 实验室上班的第二个星期的第二天,人事部电话打到Dr. Hutson 实验室,Andrew 接了电话,转手交给我,HR找你。
我接过电话,听到一个极为清晰的声音传过来,Dr. Hastie 愿意雇你,职称是xx薪水是xx你愿意接受吗?
我当时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让我想一下,马上回复你。
我撂下电话,飞跑到先生办公室,告诉先生Dr. Hastie 接受我,但我还没有回复。
先生说为什么不接受? Dr. Hutson 并没有给你offer你有你的选择权。随即拨通了HR的电话,我告诉HR我接受offer
这边接受了offer那边就去向Dr. Hutson 辞职。哪里知道Andrew 先我一步告诉了Dr. Hutson, 因为HR给我打电话时, Andrew 就在旁边,应该是听到或猜到了电话内容,他跑去告诉Dr. Hutson Min拿到了offerDr. Hutson 二话不说就接通了HR, 说她愿意出更高的薪水给Min

HR
Min先到你实验室工作,你没有正式雇她,而当别人给了offer以后,你又采取加薪一说,这是不公平竞争,不能这样做。
我跑过来向Dr. Hutson 辞职时她刚放下电话,正在生气,说是不是你先生帮你拿的主意? 她还说她要到什么部门控告我先生。

Dr. Huston
的无理至极,让我无比恼火。我先到的她的实验室,她硬是要我从义工做起,义工还没有做过两星期,现在我拿到了offer她又气急败坏怪HR, Dr. Hastie, 怪我先生。
我生气,又不会反驳,但又不想把事情闹僵,就告诉Dr. Hutson, 我做义工一个月以后再走。一个月里我做了很多事情,也学了不少,后来我走的最后一天, Dr. Huston 又专门请我吃了一顿饭,算是和平友好分手。
事情总算平息下来,没有再起事端。
告别了Dr. Hutson 实验室,我来到Dr. Hastie 实验室,作为一名正式员工来Dr. Hastie
实验室上班。

   ( 3 )   

Dr. Hastie 在雇了我以后,又雇了另外一个技术员,美国人,与我同月同日生日,比我大近20岁,Dr. Hastie 小一岁。
两个比我高一头的美国老太太,带着一个中年中国小老太正式组成实验室成员。
Dr. Hastie 和同月同日生日的同事
Dr. Hastie 没有子嗣,只有一个比她大一轮的英国籍先生,还有一个巨大的花房,她除了照顾先生和花房外,其余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明白Dr. Hastie 当初为什么看上我,她的实验室做的东西我以前都没有做过。
这个实验室做的许多实验比明医生那里相对的难,比如说我在明医生那里做细胞培养,是用细胞line做,就是将冻存的细胞复活,反复做实验,Dr. Hastie 的实验室是用tissue直接培养细胞,这个应该叫元代细胞培养primary cell culture 我在Dr. Hastie 实验室工作了5年,先后换过两个同事,她们经常不长细胞,或者做的细胞冷冻以后都复苏不好,我走了很多年以后,她们还一直用的是我当时冻的细胞。
老实讲,只要用手做的事情我都不怕,怕的是听不懂,直到现在想起来都痛苦。当时Dr. Hastie 教我white blood cell differential count,应该直译成分数白细胞不同种类细胞( 我按字面意思翻译的)。大意是白细胞由很多种不同细胞组成,正常人的细胞应该是一个什么比例,细胞应该是什么样。有病的人比如说哮喘病人的eosinophile cells 就比正常人高许多等等,我数细胞就是要把一张切片上的各种不同细胞数数出来。原谅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因为我不单要学会细胞分类,
还要经过全国考试,考试是这样进行的,测试中心寄10张染好的组织切片让每个测试者数不同的细胞,数完,记录下来,再寄回中心。我是Dr. Hastie 实验室唯一一个一次就通过的人, Dr. Hastie 说她身边没有一个人是一次通过的,这种考试每两年要考一次, Dr. Hastie 与我同时考的,我是初考,她是renewal, 她居然没有通过。
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多少痛苦才得以考试通过,我听不懂,也看不懂,即便问人,别人讲也听不懂。
Dr. Hastie 给我讲时也没有讲稿,她就是很耐心地讲,自以为讲得很慢,很透彻,殊不知她是对牛弹琴,我不知道Dr. Hastie 看我一脸茫然的表情有什么感受,反正我想死的心都有。

20
年前的事了,现在依然有心痛的感觉。多亏互联网时代,我学会了用电脑,我在Google上打出唯一听懂的, Dr. Hastie 写在纸上的WBC这个词,一下子跳在眼前的都是白细胞字样,然后根据网上介绍,一点一点慢慢看,仔细读才知道Dr. Hastie 要我做什么。
为了尽早学会数细胞,我是逮着片子就数,那个跟我同月同日生日的同事不惜跟我翻脸,说我干得太多,也逼得她得多干。
我没有解释,没法解释,一个语言不好,能力不强的生活在异国他乡的人,不努力如何生存?
我就是这样硬是靠着笨功夫过了一个个沟沟坎坎。
没有办法,我在实验室学任何东西都是死记硬背,没有捷径可走。
因为大老板Peterson 是临床医生,所以我们实验室做的很多实验和临床有关,有一次一个医生给我们教一个我们三人从来没有做过的实验, Dr. Hastie, 同月同日生日的同事都带着脑袋来,拿着眼睛看,除了我带了脑袋,还带了笔和本子,从头到尾的记录。最后等正式做实验时只有我能完整做下来,因为我提前写好了protocol.
因为我的勤奋,努力,三个月后, Dr. Hastie 给我加了薪,说开始就说好的,三个月内如果干不好就不加薪,干好就加薪。我根本不记得她说这些,但是真的很高兴,我不仅能在中国老板的实验室工作,也能在美国老板的实验室工作。
我在Dr. Hastie 的实验室工作了五年,学到了很多, Dr. Hastie 不单教我实验,也教我在美国的一些生活常识,比如不能随便在任何文件上签字,比如即便给自己的孩子买车,也要让孩子写借条以后归还等等。
还有一件事特别值得一提,在实验室工作老板每年都要给科室成员做评估的,记得第一年的评估每一项都是满分,只有organization 不是满分,我后来就特别在意这一项,我将实验室所有用的药品都分门别类整齐排放在冰箱里,然后做成inventory明细表,贴在冰箱上。
所有我order的东西我也是规划整齐的排列,这种做法后来形成我工作的一个特色,也成为我在每个实验室工作的亮点。
我跟Dr. Hastie 工作了五年,五年里不都是欢乐, Dr. Hastie 有严重的糖尿病,血糖控制不住的时候暴怒,不讲理的事情时时发生,根本失了温文尔雅,字斟句酌之风度。我的那个同月同日生日的同事就是忍受不了干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

Dr. Hastie
每次胡闹以后也很懊悔,每次过后她都会道歉,给我买礼物,项链,手镯,烤具,包包等等,到现在我都保存很多。要不就是出去吃饭,印象中小镇的downtown的餐馆几乎吃遍了。
这是刚刚在柜子里看到Dr. Hastie 给我的礼物盒
可以想象Dr. Hastie 亏欠了我多少,我委屈,生气,有时候甚至也想换实验室,但我没有,毕竟她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极大帮助的人,无论如何我还是对Dr. Hastie 感激不尽的。
如果说先生发现了我的潜能,明医生领我走上实验室技术员之路,那么Dr. Hastie 就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老板。
离开Dr. Hastie 十多年了,我们一直有联系,每年我的生日,以及圣诞节都会收到Dr. Hastie 的贺卡和祝福,以及写的密密麻麻的没有一点空隙的文字,告诉我她在做什么,她的先生在做什么。

Dr. Hastie
已经76岁了,这个和我生命相联系的美国老板还在实验室工作,还在一如既往地伺候着丈夫和花儿。
没有孩子没有孙子的Dr. Hastie 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停下来不工作了。

   ( 4 )   

离开Dr. Hastie 的实验室,我就到了V州某大学实验室的工作,我在《我的瑞典老板》里有详细描述,这里不再赘述。
现在我已经在实验室工作20多年了,岁月如梭,我已成为有些资历的老技术员了,所以脾气也见长,居然敢炒老板的鱿鱼了。
纵观我在实验室工作的经历,有幸运,有机遇,但更多的是我用我的努力抓住了机遇,并从此不再让它溜走。
在我离开明医生以后,有朋友让我介绍她的朋友给明医生,也说从义工做起。我给明医生打电话做了介绍,朋友的朋友也就很快进了明医生的实验室,半年后我问明医生那个义工如何,明医生说已经辞退了她,明医生说她每次来都带着孩子,根本不是来工作,简直就是把这当托儿所一样。明医生说他一直在观察她,如果工作好的话会立刻给工作offer的,但是她让明医生彻底失望了。机遇与她悄然而过。
人常说要抓住机遇,依我的理解,机遇时时有,只要认真,努力肯付出,没有抓不到的机遇。
文科生做实验室技术员其实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值得大书特书,努力了,做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不后悔坚持做下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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