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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剧照  图源网络
三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公务员
文/杨秋梅
三十四岁那年,我决定上省城去。
那时我在北方一座偏远小县城的检察院已经工作满五年了。当时县委组织部有一个文件规定,新入职的公务员需在县级及以下行政机关服务五年才可以离职,或参加公务员遴选,或重新参加公务考试。而公务员招录考试的年龄限制是三十五岁以下。我心里明白,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能挪腾的空间已经很小,家庭的羁绊,工作的繁琐,无不限制着自己。
但是眼看着有关系的同事调到市里去,有能力的同事考出去,我心里总是不甘心就在这样待在县城一辈子。加之北方小县城的闭塞、狭小,人际关系复杂,总是不能在这个小县城里找到归属感。所以我决定在三十五岁之前,一定要试一试,争取考到省城去,考上了皆大欢喜,考不上也没什么损失,试过了才不会后悔。
上省城去,其实是每个小城有志青年的理想或者说梦想,省城吗,全省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谁不想去呢?

《青瓷》剧照  图源网络
有一年春天,我和同事小陆去省检察院参加宣传业务培训,培训地点就在省城的政务文化新区,美丽的天鹅湖畔。学习之余,我们在天鹅湖边散步,湖边杨柳依依,海棠、樱花、映山红次第开放,不远处一座座写字楼高高耸立,妆容精致的白领进进出出。省城真好呀,真想来省城!小陆认真地说。我嘴里没有附和,但心里早已赞同,也许就是从那时,心里已经明确了目标,重新考到省城去。
去省城的方式有很多种,省城的省属国有企业、民营企业有很多,可以去投简历、应聘。我也曾经尝试过,还收到了一家民营银行的对外宣传岗位的录用通知书。但是父母在国企工作多年,总觉得私企不稳定。老爸说了,想去省城可以,只有公务员、有编制的正式工作才可以。老公在一家国有企业从事生产一线管理工作,长期在吃住在单位,周末才能回家一趟,对我的心思也是理解的,为了更好的生活环境,为了孩子的教育,谁不想向上走呢?
我在办公室从事文字综合工作多年,一直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也是工作需要,形势政策,公文写作,一直都是我的强项。重新再来一次公务员考试,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主意拿定,我开始关注各类招考信息,国考、省考、事业单位考试都行。因为我的专业是中文,能报考的岗位不多,最后锁定了省城市直机关某局的综合文字岗位,招1人,158人报名,竞争很激烈。在备考的过程中, 现在想来最难打败的是手机和电脑,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每天上午不开电脑,关上手机,上午做一套行测题目,下午做一套申论。一定要像考试的时候一样全部做完,行测时间紧,两个小时能全部用完。
刚开始申论不行,写写就成草稿了,写的不顺就放下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质量肯定不行,后来慢慢就能写到两个小时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再打开电脑,听听网课,晚上再翻看一下半月谈,求是,理论热点面对面。如果白天工作有点忙,有一套题没有做,晚上一定要补上。周末的时候,把五天试卷的错题再整理一遍。我很记得,每天晚上早点让孩子上床睡觉,我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对他说你睡吧,妈妈要开始看书了,孩子很听话,自己就睡着了。我一直都不推荐辞职备考,压力太大了,工作之余学习,对工作也是提升,备考期间我觉得写的单位总结材料都增色不少。
经过艰辛而漫长的笔试、面试、体检、政审,历经半年之久,结果还是好的,我终于考上了省城市直机关公务员。
消息传到单位来,同事们也是众说纷纭,年轻的同事很羡慕,从县城跨过地市,直接到省城,连升三级。单位里有位小姑娘还专门来到我的办公室咨询备考事宜,我让她提早准备,五年服务期很快就到了。遴选、公务员考试都试试。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了羡慕和钦佩。年长的同事则关心买房、孩子上学等问题,都说省城的教育资源好,但是房价也不低。本来在单位很没有存在感的我一下子受到大家的关注,着实有些不适应。现在想来,刚知道考到省城消息的那段时间我是最开心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想象。
新的一年的春天到了,这一年我三十五岁,办好了离职手续,拿着新单位的录用通知书,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省城,房子也提前在网上租好了,就在单位不远的一个小区,步行十分钟就到单位了。下了火车,走在长长的出站通道里,我内心还是很感慨,多次来省城出差、培训、游玩,一次次的走近他,这次终于来到了省城,不知不觉眼角都湿了。
新的单位地处政务文化新区,周边环境很好。走在天鹅湖公园,再次看到省检察院大楼和周围壮观的写字楼、大商城,感觉有点恍如隔世,人生的变化太快了,去年还在仰视这里,今年就来了。我想,老天对我不薄,要感谢曾经努力的自己,以后要认真工作,好好生活。
其实不管是小县城还是大省城,行政机关单位的组织架构和管理模式是相近的,甚至作息时间都是一样的。最初的忙乱和陌生很快就过去了,我很快适应了新单位的工作,公文处理、党建工作等很快就上手了。但是生活上的种种问题很快出现,首当其冲的就是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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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的新的城市,买房是大事,不买房,就落不了户口,不落户口,孩子就上不了学,一环套着一环,由不得你等。每天下班之后,我都去看房,查地图,查规划,看周边环境和配套。越看心越凉,政务文化新区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环境好,配套好,房子新,已成为省城房价的天花板,我口袋里的钱远远不够首付。而且政务文化新区新楼盘很少,只有一两个还在捂盘,二手房首付最少要求6成以上,好的二手房有的要全款。以前我在县城时,房价低、物价低,一直都没有为钱发过愁。现在在看房的过程中,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穷人。
刚来省城最初的的喜悦过后,现实的困难超乎想象。买房太难了,买省城的房子更难。除非有个好爹好妈,其实大多数年轻人买房都很难,当年鲁迅在北京买房也是到处借钱。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稍微轻松一点。
这时,老公的工作岗位有了调整,原来在生产一线任管理人员,工资高,现在调整到机关部门,工作环境、劳动强度都改善好多,然而,收入几乎下降一半。当时我之所以人过三十再出发,重新考到省城,还是因为老公收入高,有坚强的经济后盾,才可以考虑去省城发展。现在处于买房的关键时候,老公又降薪,我在省城租房,每周末坐大巴车回县城都是不少的花销。省城公务员的工资并不高,每月剩不了多少。现在看来,买房要暂时隔置了。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以前检察院的同事小陆打电话来说她通过遴选考上省直机关某厅了。我很开心地说,太好了,你来报到后,我请你吃饭。小陆又咨询了一些租房、买房的事情,她说已经卖了县城的一套房子,最近专门重点在看省城的房子。小陆家里条件挺好的,老公也是公务员,在县城有好几套房。
是啊,县城的房子可以卖呀,原来考虑到老公周末要回县城,不打算卖。现在看要换一个思路了。老公周末可以回省城,县城的房子卖掉。孩子先住到父母家,秋天的时候,孩子就要来省城上学了。我心里豁然开朗,决定卖县城的房子。
那段时间,我可以说是身心疲惫,忙着卖县城的房子,忙着看省城的新房子。看新房子战战兢兢,唯恐买错,不敢有丝毫大意,左看右看,东比较西比较,又要考虑学校,又要考虑离单位近,最主要的是口袋里的钞票少。没有试错的机会,有点像一买订终身的感觉。不像有钱人,这套买错了,可以重新买另一套。另一边,县城的房子也不太好卖,县城新房多,大家更喜欢买新房子,买二手房的人大多数都手头不宽裕,一个劲地压价。
我实在是太忙了,买房卖房、工作,两地通勤。以致于回家的时候也忽略了孩子,那时候幼儿园春季流感暴发,小孩感冒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给他喝了儿童感冒冲剂,结果孩子由支气管炎转为肺炎,发高烧住院了。周五晚上我乘坐大巴从省城返回县里,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繁华与热闹都不属于我。我心里难过极了,孩子生病都是大人的错,没有照顾好孩子,心也不在孩子身上,孩子都是很敏感的,能感受到母亲的忽视,每次回家,孩子并不粘着我。深夜到了医院,孩子见到我并没有哭,反而对着我咧嘴一笑,我别过脸过,眼泪在眶里打转,硬生生地憋回去,怕吓到孩子,不能在孩子面前哭。
这个时候我开始反思自己到省城去这件事,去省城是对的,但是不是买房太着急了?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干好,把孩子带好。收入提高了,买房子自然就容易了。遇事不能太急躁,尤其是买房子,一百大几十万,对于工薪阶层来说是大事,可以再缓缓,先租房子住吧。快要放暑假了,先把孩子接过来,带在身边,9月份开学可以先在周边小学校借读。我这样劝慰自己,于是买房的事情暂时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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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时候,老爸、老妈带着孩子来到了省城。老妈说,活到六十多岁了第一次来到省城,多亏了闺女有出息,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其实很好理解,这个城市是建国之后才设立为省城,不是历史文化名城,也没有什么旅游景点,老妈没事也不往省城跑。孩子来了以后和我朝夕相处,和我也很亲,在外面玩的时候经常拉着我的手,看着妈妈时,都是一脸的笑容灿烂,脸上像开了一朵花。此时此景,我想,再辛苦再难,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末的时候老公来了,一家五口人到森林公园、植物园、科学技术大学走走看看,省城是比小县城好多了,气派,漂亮,好看,好玩,一家人都很开心。老爸是对周边环境很敏感的人,对政务文化新区的环境很喜欢。晚上回到家,老爸对我和老公说,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过得好,孩子的幸福就是父母的幸福。来省城是对的,环境、资源、发展空间都比老家好。
房子还是要买,晚买不如早买,我们有30万存款,一直放在银行理财,马上要到期了,全部给你们,早点买房子吧。买了房子心里就安定了,安心工作,好好培养孩子,困难都是暂时的。听了老爸的话,我很自责,我深知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存了这点养老钱。都35岁的人了,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还让父母这么操心,真是惭愧啊。
有了爸妈的赞助,买房的过程很顺利,我选了一套精装二手房,100多平,小三室。就在政务文化新区,周围有小学,重点中学,省博物院,我上班只需步行30分钟,公交两站路。老公也开始在省城的大型企业重新找工作,以他过硬的技术背景和管理经验,最后入职一家路桥建设集团,待遇很不错。9月份,孩子顺利进入附近的重点小学就读。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幸亏及时买了房,没有过多久省城房价大涨,涨幅飙升至全国前列。多亏了老爸的赞助,如果当时略有犹疑,就上不了车,买不起房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这时小陆来省院出差,我在单位附近的餐厅请小陆吃饭。小陆一见面就说,“我放弃了,不去省厅报到了。”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考到省城太不容易了,其中的艰辛只有经过的人才知道,省厅这么好的平台为什么放弃。”
“老公不愿意放弃老家的公务员身份,以他公安局特警支队的工作资历,很难重新考到省城,老公不来,公公婆婆也不来,我要来,只有自己带着孩子来,自己买房,自己照顾孩子,工作还要重新开始,省城的房子太贵了,太难了,”小陆幽幽地说。
“是的,省城房价涨得太快了”,我附和道。
小陆沉默不语,眼角似乎有泪花。我心里明白,小陆大主意已定,仍不甘心地劝道,“刚开始是难,坚持过去就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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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陆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曾经努力地去和婆婆、老公去沟通,甚至已经卖了一套县城的房子。但是,老公更多地是考虑自己的职业发展,到省城只能进企业了。人在体制内待久了,到了企业会有心理落差,老公是独子,从小父母照顾得太好,真的没有勇气到省城的企业再重新开始。”
“是啊,你老公不舍得放弃公务身份,是有点麻烦”,我劝慰道。
“我甚至都想到了离婚,但是来省城一方面是为了更好的环境,另一方面还是为了孩子的教育呀。离婚,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孩子呀。人总是想走好走的路,轻松自在地活着,在舒适区待久了,我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带孩子在省城生活,你比我有勇气,家人也支持你”,小陆最后总结道。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默默然,没滋没味。在这时,我一方面为小陆感到心酸难过,另一方面也由衷地感谢爸爸、妈妈、老公对我支持和帮助。我想我还是很幸运的。
几年后,小陆在县检察院机构改革过程中转隶到县监察委工作,后走上了领导干部岗位,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终究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祝福小陆。
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喜欢走路去上班,穿过省博物院一路向北,经过省广电中心,进入天鹅湖公园,沿着湖中小路,走到政务办公区。四季更替,湖中美景随之变换,美不胜收。天鹅湖畔的图书馆、城市展览馆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省城的发展越来越好了。我心情愉悦地来到单位,开始了新一天工作。
作者简介
杨秋梅,女,40岁,文艺女中年,就职于省城的市直单位。工作之余,爱好写作,乐于倾听,渡己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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