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拿苦难当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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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视频火了,名字叫《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视频讲了这么个故事:


二舅从小聪明伶俐,小学考第一,初中考第一,若一路考下去,考出农村,奔个好前程问题不大。奈何天意弄人,高考恢复前夕,二舅因高烧打针成了残疾,面对命运的打击,二舅没有自暴自弃,自学成才,当了木匠。
妹妹出嫁,二舅打了“超豪华”全套家具;养女进城,二舅出了十几万房钱;老母生病,二舅随侍左右悉心照料。

视频文案写的挺好,感动了不少人,如视频标题,治好了“精神内耗”,也有人看了不舒服,觉得这是“歌颂苦难”。
书单君看完视频,有点如鲠在喉。
看得出来,视频作者通过不乏幽默励志的文案,塑造出乐天知命的“二舅”形象,试图传递给受众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但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个自己无法把握的社会历史命题——改开前后,中国农民的命运。
这个命题是严肃的,也是沉重的。
将一个农民一生的悲惨遭遇,压缩成十来分钟的视频故事,生生榨出那“二两鸡汤”,来治疗当代青年的“精神内耗”,不得不说,这有点力不从心,也有些残忍。
更糟心的是,据最新消息,好多人指出,这视频好多信息似乎都有误,甚至有造假嫌疑,其中包括视频作者身份、二舅赡养老人情况、残疾证等信息。所以很难不让人以为,这是强行熬汤。
不过无论如何,二舅视频信息虽然可能有误,但他背后的群体——中国5亿农民,以及他们的苦难和遭遇,确实是真的,回避不了。
视频中有个细节,二舅因打针致残后,卧床了一年。一年是12个月,365天,8760个小时,如此漫长的光阴,二舅缠绵病榻,他在想些什么?视频中一句话轻轻带过,现实里却可能是无数次希望与绝望的叠加,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的煎熬。(有人认为这段信息也有误,二舅残疾可能是因为小儿麻痹症,非打针所致。)
二舅躺在如坟墓的床上,必然思索过自己未来的命运。
改开之前,中国农民的命运与他们脚下的土地分不开,或者换个说法,不论他们愿意与否,他们都无法离开脚下这片土地。
在周其仁的著作《城乡中国》中,对此有深刻分析。



据查,1954年,我国第一部《宪法》规定了公民有自由迁徙权。从1954年到1956年,全国迁移人数达7700万,包括大量农民进入城镇居住,被企业招工。

但这股自由迁徙风潮很快就被摁了下来。
从1955年6月到1957年12月,政府先后就“建立经常户口登记制度”、“防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等问题发布了7份政策文件,实际上限制农民进城。
据说开始时,户籍制度仅为选举服务,登记清楚才好记录选民。但由于粮食困难和饥荒,需要劝止农民进城转工,劝说无用,措施升级,户籍制度逐渐成为划分城乡居民身份的法律凭证。
从此,中文里多了一个词——“盲流”。
1975年,“迁徙自由权”被正式从宪法中拿下。
不让农民进城,目的自然是让其留在农村种地,生产粮食。改开之前,农村土地由集体耕作,即所谓生产大队,队长敲钟下地,大家伙一起干活,收成归公分配。
当时,作为一个农民,天职就是种地。种地是个辛苦活,二舅落下残疾,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劳作,说的严重一点,等于失去了存在意义,挣不了工分,成了废人。
理解了这一点,再回看视频中“二舅卧床一年”这个事实,方能体会他内心的极度苦闷与绝望。
二舅躺了一年,起来后自学了木匠,为生产队做板凳,算是找了条出路。但突然有天,生产队长告诉他,生产队解散,因为改革开放了。



改革开放具有开天辟地般的重大意义,这个中国人都知道,其实说穿了,就是原来的那套经济体制运行不下去了。

在农村,从生产队集体耕作到家庭联产承包,正如当时的一位农村干部所说,解放好几十年了,露着肉,总要试试别的办法吧。
此时,已成为残疾人的二舅,自然也跟着潮流一起“改开”了。
改开的具体时间是1978年12月18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其实,在改开之前,二舅有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但囿于时代局限,终致泡汤。
1977年9月恢复高考,二舅跛了腿,但无损于智力,若走进这改变千万人命运的考场,好好发挥一番,难保不会成为又一个俞敏洪。
然而,命运残酷就残酷在这里。
2022年的高考,为全国各级残障考生提供了便利和帮助,包括特制桌椅、答题板,以及盲文试卷什么的。但在高考刚刚恢复的那几年,因制度不是特别完善,残疾人失去了高考权利。
若残疾后的二舅,正逢恢复高考,兴冲冲去报名,却被告知因残疾不得参加,那自然是雪上加霜。
二舅的悲剧,是个体在时代巨轮碾压下的悲剧,这个时候,渺小如蝼蚁的个体,无论如何要强如何不甘,都无济于事,唯有顺命,找个饭辙,让自己活下去。
拿这种遭遇灾难的个体做鸡汤的主角,还要从中咂摸出几分“哲理”,难免会让人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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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城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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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命的二舅,告别种地,当了木匠,勤勤恳恳,为妹妹打造嫁妆,给养女在城镇购房,这种身残志坚的故事讲起来确实让人感动,但若剔除“残疾”这个要素,二舅的故事,反映的其实是近几十年来中国的城乡巨变。
《城乡中国》里提到中国城镇化的速度:

1979年城镇化率回升到18.96%,应该主要是知识青年大批回城带动的,但城市化的绝对水平,也就比20年前的1959年略高了一点点。自此之后,城镇化加速之势开始形成,1979—1995年间每年提升0.7个百分点,1995年以后每年提升1.3~1.5个百分点,直至2011年我国城镇人口越过了总人口的51%。

书单君写这篇文章时,特意查了下相关数据,当下居住在城镇的人口为90199万人,占63.89%,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979万人,占36.11%。



可以看出,由农村人口向城镇人口转变,是改开后的一大趋势。
还记得前面提到的“自由迁徙权”吗?改开后,国家放开了农民的迁徙流动,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写道,允许农民自带口粮进城镇务工经商。周其仁将它称为中国最了不起的政策之一。
二舅顺应时代潮流,狂干木匠活,用大半辈子的积蓄,为养女在城镇买下房产。如视频里所说,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庄,野猪重新出没,到了夜晚,需要敲锣放鞭炮将其吓走。
为什么城市化会加速?
《城乡中国》一书如此解答:盖因“密度”而起——城市由密度定义,集聚起来的经济密度刺激人口密度上升,而人口密度又因集合的需求而不断提升分工、效率与收入,交互作用之下,国民经济的空间分布呈聚合状态,多少年似乎不存在的“城市引擎”终于日显其形。城市不但驱动经济增长,更是精神、文化、科学、创新与时尚的发源地。
说白了,人往高出走,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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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农民更好

中国才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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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的十分钟视频,引发如此大的反响,带来如此多的争议,盖因你我都是“局中人”。
许多城市居民来自农村,或父母来自农村。


改开之年1978,中国乡村人口多达7.9亿,其中贫困人口2.5亿。随着一系列改开政策的落实搞活,很多人通过高考、经商等途径改变命运,从农村来到城市,分享改革成果,实现人生理想。
但也应该看到,通过高考或经商改变命运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农民在年轻力壮时到城市打工赚钱,挥洒青春血汗,到老了又被迫返回农村,辛苦大半辈子,连个房子都供不起。他们被称作农民工,改开40年来,对GDP的贡献率高达21%,却没分享到多少实际成果。
打工是一回事,安家落户是另一回事。后者涉及户籍、子女教育、社保医保等问题。视频中的二舅,倾一生积蓄,为养女在城镇买房,这是令他骄傲的事。
视频所展示的中国农民的苦难,具有普遍性,用这种苦难来治愈当代青年的精神内耗,实在是有点阿Q,视频里说二舅最终通往的是“胜利”,其实是视频作者自己的“精神胜利法”,正如唐朝诗人王梵志的一首“打油诗”: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尽管说起来难听,但这种“治愈”的本质,就是通过比惨,让自己“心下较些子”。


让占人口40%以上的农民,只分享不足10%的农业GDP,终究是富不起来的,只有待城市化的脚步进一步加快,让“二舅们”分享到城市居民的养老、医疗、教育、住房和就业等权利,才是最优解。
唯有中国的农民更好,中国才能更好。



-END-
撰稿:书单君
主编:左页
图源:B站衣戈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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