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眼睁睁看着儿子妻子离去，孙儿被撞，仍不愿被生活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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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舅舅和作者的母亲

我的八旬舅舅，那个不愿被生活打败的老人

文/南宫踏舞

每年的农历七月十四，在我们当地是嫁出去的女儿必回娘家的日子。因为稻谷收割完了，鸡鸭养肥了，果子成熟了，姐妹们回娘家吃好喝好还可以打包带回家。十几年来，我作为女儿（舅舅只有三个儿子）总是提前跟老伴说好，让他抽时间开车一起回舅舅家过节，他太需要祝福，也太需要凑人气了。

舅舅家在桂东北一座小县城一条叫东门街的古老街道。青石板铺成的狭长的街道一头通到富江，一头连接南门街、西门街、北门街的街口。

古老的东门街，舅舅家就在街上

我只有一个舅舅。外婆生了五个女儿，我有姨妈、三姨、四姨、五姨，舅舅只有一个。听我妈妈说，本来我是有个二舅的，长到五岁的时候发烧没钱看病就死了。

舅舅家也是我的家，因为我是外婆从医院抱回家抚养的，一直在舅舅家生活读书到14岁，才被接回父母身边。

我的舅舅高大帅气，因为祖上是从山东迁徙到广西的，所以舅舅身高有1.75以上，明显比当地土著人高出一个头。舅舅今年81岁了，这辈子虽然不像现在宣传红火的二舅那样残疾单身，但他受的苦一点也不比二舅少。在我舅舅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听天由命、忍辱负重、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品质，特别是面对接踵而至的大灾大难时咬着牙活下去的精气神。

街的尽头，就是当地的母亲河富江

因为我外公很早就去世了，舅舅作为大家庭里唯一的一个男人，早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据我母亲说，舅舅读书很厉害，考试回回都是班上第一。可是因为家里穷，只读了一年中学就回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了。在我的印象中，舅舅每天天不亮起床，挑着一担自制的大水桶去淋菜。这种桶我只在舅舅那条街上见过，它是两个一米高的木桶改装过的，桶的侧面挖一个窟窿，有一节像碗口那么粗的竹子套在这个窟窿上面，是75度斜着的，在竹子尽头的地方锯开一个月牙似的口子。这样，挑满两桶水淋菜的时候，两只手只要稍微把桶倾斜，水就会成一把小雨伞咕噜咕噜地均匀喷洒在绿油油的菜叶上。

虽然大喇叭每天都在喊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但生产队给每家每户都会分几块自留地种菜。舅舅家的菜种得特别好，家里的鸡粪、猪粪、牛粪都是宝，还有一间房专门关猪、牛和鸡鸭的，它们的粪便堆积到一起快到房顶，舅舅会用稻草盖住，沤到臭不可闻就运到菜地里。种的菜要满足一家人吃，还要挑到县里的集市上卖，换取几文钱购买家中必需的盐油酱醋茶和衣服鞋子。

几十年来，舅舅都是干完农活就去种菜，种菜卖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收入。

舅舅这辈子对自己是有清醒认识的，他只种粮种菜，恪守一个农民的本分，想凭勤劳吃苦养活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是老天爷并不眷顾舅舅这种朴实吃苦、逆来顺受的农民，他经历了老年丧子的打击，经历了孙子车祸的哀伤，经历了老伴被癌症折磨致死的无能为力！

厄运大概是从2008年开始的。舅舅的二儿子开始觉得恶心呕吐，不想吃东西，极度消瘦。因为没钱，一拖再拖，最后发现肚子鼓起来了才去看医生。到医院检查后是肝硬化后期，医生说只有三个月了。

舅舅不相信，四十岁的儿子怎么可能死在自己前头呢？舅舅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钱全部拿出来给儿子看病，他想哪怕借钱也要给儿子治好病。大儿子小儿子都在外地打工，舅舅每次用家里的人力三轮车拉着二儿子住院出院，背着他做各种检查，帮他到处打听哪里有特效药。听说我在西安当记者的时候采访过西安市肝硬化专科医院的院长，舅舅求我赶紧联系看看。我把表弟的各项检查报告发去给院长看，院长让去西安就诊。但表弟当时已经出不了远门，舅舅含泪看着我，我只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舅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延长了二儿子一年多的生命，但是疾病还是无情地把他最聪明最孝顺的二儿子夺走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舅娘白了头，而坚强的舅舅忍着泪水和堂兄弟还有两个儿子一起去给二儿子挖墓穴！他忍不住

一边挖一边哭，那痛彻心扉的哭声把所有人的眼泪都带出来了，大家都泣不成声。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二儿子逝去两年后，舅舅小儿子的大儿子（舅舅的第五个孙子），坐在同学的摩托车后头去加油站加油，结果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撞飞，送到医院昏迷十三天后醒来，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孙子那一年才十四岁！

肇事者借他人的车，错把油门当刹车。虽然对方被判全责，但是对方本来就穷得叮当响，也是东挪西借了六万块钱给医院后，一家人无影无踪了。舅舅到处借钱要救孙子，在医院一天的费用多要一万多，少要五六千块钱。我去找过医生，医生说昏迷十几天了不醒，就是醒过来也没啥用了，自己人我才说，算了吧，哪家有那么多钱往里填？我不敢把这些话当面告诉舅舅，只敢告诉母亲，让母亲转告他，舅舅听完抽泣不语。

当地的母亲河富江

妈妈告诉我舅舅还是四处借钱，人家看见他都躲着走。我欲哭无泪，心是从未有过的痛。我舅舅是一个多么要强多么有自尊的老人，他在东门街生活八十年，说起他来谁不是伸出大拇指夸他孝顺老人、家庭和睦、吃苦耐劳，现在为了孙子放下自尊，跟叫花子一样四处借钱。我拿钱去给舅舅的时候他说：“借你们的钱我会尽快还的，我还能种菜卖，一年也能有万把块钱；晚上还去帮人家看仓库守夜，每月也有几百块钱，我还去做点零工……”我说舅舅，我的钱不用还，是我给你的，写到这里，真的忍不住哭了。

儿子死了孙子瘫了，舅舅没有倒下，他依旧每天天不亮起床去种菜淋菜，但舅娘却一天比一天瘦，没有胃口，气色很差。

有一天我接到大表弟媳妇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带舅娘去县医院检查，查出来是喉癌晚期。我可怜的舅舅，要有多大的承受力才能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长眼呢？

舅娘从一个叫董家垌的地方嫁到舅舅家时才十八岁，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脸蛋红扑扑的，大伙都说舅娘是街上最漂亮的小媳妇。她孝顺外婆，为姐姐抚养女儿，为舅舅生下三个儿子，为每个儿子娶了媳妇盖了楼房，三个儿子每人又都有两个儿子。舅娘跟舅舅一起扛起这个家，一天福都没享过啊！可怜我的舅舅，在我舅娘去世那晚，扶着棺材泣不成声，哭声从街头传到街尾，听者无不动容。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舅舅这么一个善良的农民承受了失子之痛还要眼看自己的孙子车祸瘫痪在床？现在又要失去相濡以沫的妻子？

妈妈说，你舅舅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坚强的男人，他带人去帮你舅娘挖墓穴，亲自把你舅娘的棺木下葬，你舅娘泉下有知，该满足了！

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承受了命运的种种捶打，却依然百折不挠，乐观豁达地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我舅舅就是那样的人。

舅舅跟小儿子一家生活，帮忙照看躺在床上的残疾孙子，但是我几次白天回去都见不到舅舅，听说他不是去种菜淋菜，就是去打零工，帮人家挑砖头沙子水泥什么的。上次回去看他我说：舅舅，你也老了，在家歇着吧，不要去做工了。他说，我也不想以后理发都要问儿子给钱，想买颗糖吃都伸手问年轻人给钱吧？

我不想歌颂苦难，更不想说我的舅舅比那个刷屏的二舅更苦。我写下的是我舅舅在其苦难的一生中仍满怀希望与热情，在苦难中不屈不挠努力生活下去。

作者简介

南宫踏舞，敢爱敢恨的广西小老太太。爱生活爱美食爱旅游爱写点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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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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