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oem

想必最近爆红网络的那个短片——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大家都看了吧,
一个小学到初中都全校第一的孩子,一次感冒打屁股针把他打成了残疾,
颓废了一年之后,他开始学做木匠,最后技艺精湛到全镇人没他不行,
一手烂牌打成了好牌,活出了平凡却伟大、简单却丰满的一生,
这只视频现在仍然占据b站榜首,播放量达3000多万,400万的点赞,400万的投币,
谁也料想不到的一个农村二舅的故事,在21世纪,让所有城市里的年轻人心头为之一颤,
谁看了不说一句“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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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又是为何?
这就和标题里的另一个词有关:精神内耗,
这个在前几年听来是陌生词语,在现在可谓是现代人极其平常的心理状态,
简单来说,精神内耗指的就是个人心理状态不好,东想西想以至于大脑过载产生的问题,
特别是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中,内卷加上疫情、剥削加上压力,让这个问题越发普世,越发成了大家的“心病”,
都说心病还得心药医,二舅竟成了这个时代的一剂强药,总是有人指着他说:
“看看他,这么苦都过来了”、 “你生在这里,就偷着乐吧”、
“我没缺胳膊少腿的,有什么不值得满足的”……
所以我看视频的第一印象,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初中时代的感恩教育,
那个时候大家都聚集在黄沙飞扬的操场上,讲台上总是站着一位残疾人(没有歧视的意思),
开始诉说他苦难的一生,然后感恩的心响起,几个人向父母下跪,无数人暗自啜泣,
但故事总不是以感动为结尾,而是她们开始兜售光碟和书,
相比较感恩教育,这个视频兜售的或许是一种更为致命的东西:
那就是在对个体强大生命力赞扬的同时,在无限拉低个体尊严、权利的底线,
就像我们记得无数人像二舅一样的励志人物,但我们从来不问励志背后的苦难从何而来,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究竟是个人的不幸,还是集体的顽疾……
都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那么众多诸如二舅一般苦逼的中国人的人生,更不值得一个解释,
在绝对不正义的环境里,下意识地宣传正能量,是中国人最为可怕的一贯思路,
我们总是追求面子,却永远不管做里子的那些人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而从来没有意识到诸如王朔先生说:
“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穷人的艰辛与苦难,当作励志故事愚弄底层人。”
就像我们记得无数个“二舅”的励志故事,却忘了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拥有二舅的开头,却拥有不了二舅的励志结尾,
如果说像“二舅”这样的胜利者,都得不到应有的补偿和低保的话,
那么那些失败者,是否他们就注定成为一粒灰,连被诉说和纠正的机会都没有……
我生活在乡村,这样的失败者,在我出生的90时代,我见过很多,
有的孩子明明成绩很高、却屡屡遭受父亲家庭暴力,最终不得以去打工赚钱。
结果在婚后离开妻儿远居异乡,二十多年没有过问一句,
早年的家庭暴力、中年无解的婚姻问题、老年的居家不出、辱骂母亲,他成了一个怪人;
有的孩子从小瞒着家庭里所有人偷偷吃抑郁症的药,他自知得不到家里人的哪怕是理解,
就这样长大,有了家室,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孩子,
可就在某一天他从高楼一跃而下,所有人对他最后的记忆,就是监控视频里离开家时不舍的那一瞥……
他们都是我的“二舅”,曾经是孩子,后来成了某人的父母,然而却很少拥有和二舅一样的结局,
光是内在的伤害、外在的歧视,就可以夺走他们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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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过年时候看的电影《奇迹·笨小孩》,同样是描写底层小人物的故事,
现实主义中却带有非常具有割裂感的童话结尾:
修手机的小人物一晃成了CEO、在车窗上逆着水流上爬的蝼蚁最终成了奇迹……
影片最后还加了一句话,什么“每个人都是奇迹”之类,一下子完成了主旋律电影的架构,也成了一剂强心剂,
但如果拉到现实里,大概是几百万人里也揪不出一个的极特殊案例、小概率事件,竟然成了大屏幕上广受欢迎的主旋律,
可想而知,对个体尊严和权利的漠视到了何种地步,都不能说是看不见,而是看见了还要装作看不见的程度,
当时我就写了这么一段话:
“我们究竟是奇迹还是蝼蚁……
电影中印象最深的是那句‘你不容易,我容易吗?他们容易吗?’
又想起每次让人感慨的各地流调,谁不是起早贪黑、两点一线、养家糊口,可这都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不容易,还要被迫接受‘你我都是奇迹’、‘努力就可以成功’等论调,
当现实变成鸡汤、小人物化身大旋律,就挺怪物……”
想来也是很符合二舅的故事,如果把所有的苦难都升华成主旋律,却不去深究苦难的来龙去脉,以及尽力避免重蹈覆辙时,
那么苦难才真正失去了其意义,成了就是要认命、认命、认命……
如今的时代,已经过了二舅的一辈子,可仍然没有奇迹、没有盼望的蝼蚁遍地,
这些蝼蚁却仍要被迫地接受造梦者的天马行空,幻想着那个丝毫不属于自己的未来,瞻仰着那个本不应该被主旋律化的“二舅”,
丝毫没有想到时代的炮灰,没有多一粒和少一粒的区别,马车一过,尘土四扬以后,通通还是跌落谷底的命,
后来我们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并不是我们与二舅,
而是二舅与大伯、是残疾与正常、是木匠与富商、
是坚韧度日与不费吹灰之力、是权贵周围拥趸包围、是苦难背后无人问津……
在二舅身上,我看见了个体生命的不弃、坚韧、甚至是飞扬,但却唯独没有看见社会对这份生命的尊重和帮助,
在热点之下,二舅爆红,有人担心他会像“拉面哥”、等网红一样瞬间凋谢,所以让大家放他一马,
但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二舅初中时,考上全校第一的光荣和前途无限,
当时坐在课桌前的他,是否也咬着铅笔,望着窗外,畅想过自己的梦想,
那么当初他怀揣的那个小小梦想,究竟谁来实现?究竟谁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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