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疫情防控需要,五一假期后,北京市中小学、幼儿园学生暂停到校,改为居家上网课。原定6月13日返校,但疫情反复度推迟。6月27日,学生们终于返校上课。神兽归笼,无数家长大呼解脱。
是一段特殊时期下的众生相,我们选取了身处不同家庭与社会角色的采访对象,全职妈妈、二孩妈妈、被迫带娃的爸爸、除了教学生也要带自家孩子上网课的老师。这段特殊的时光,也促成了他们对各自角色新的理解和思考。
本文的编辑是一位妈妈,家中就有一个上网课的儿子。她的每一个白天,都被孩子的时间表切割成无数碎片,不得不经常深夜改稿。而作者是名未婚女性,此前对育儿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在采访中,她愈发感受到,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尝试去理解这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故事,因为有一天,这些也可能是自己要经历的路。

“我终于知道谁是艾莎了”
林强,男,42岁,北京某化工企业员工,
女儿一年级
我有个一年级的女儿,叫妞妞。五一假期后,北京中小学暂停返校,妞妞就开始在家上网课了。因为孩子妈妈的工作和疫情防控有关,被要求返岗集中办公,整整一个月没回家。这段时间,只能由我来带孩子。
以前,在孩子的学习和生活上,她妈妈是主角,参与比较多,而我是配角。一般都是她妈妈计划去哪儿玩,报什么班,我只负责把她们安全送到。平时在家长群,我也很少说话,看群公告、填各种表都由妈妈举手之劳完成,我看群里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
我们单位要求8点半到岗,因为害怕堵车,我一般7点来钟出门。那时女儿还没起床,她上学就在小区里,比较近,不需要起得特别早。
晚上回到家6点多,她妈妈下班早,已经把饭做好了。我们就一起吃饭聊会儿天。吃完饭,我大多数时间会去健身房健身、跑步,她妈妈辅导做作业。健身完回到家9点,我和孩子简短聊会儿天,她就睡觉了。
现在,突然要我一个人照顾孩子,同时又要居家办公,就像拆西墙补东墙,特别乱。我得很早起床,准备早餐。妞妞上网课时,我总得盯着她,害怕她开小差,上着上着精力不集中,一会玩玩橡皮,折折书角,时时刻刻神经紧绷着。
有一次妞妞上手工美术课,我这边电脑开着,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会,那边她在吵吵着要取东西,老师在网上催,弄得很乱、烦燥。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到处给她弄东西,三心两意,完全不能专注。电话里人家问的问题,我都在跑毛,答非所问。
到了中午,她12点下课,我11点半开始做午饭。菜在锅里炒着,油都热着,她那边就出现状况,菜还半生不熟的,就得熄了火去帮她解决问题。这种情况非常多。整天下来就感觉比正常上班要辛苦得多,非常疲乏。
千盼万盼,终于听到6月13日返校的消息,我浑身都解脱了,看什么都是阳光明媚,恨不得小祖宗赶紧去学校,一天也别在家里耗着了。
没想到6月11日,因为天堂超市酒吧的疫情,中小学生推迟返校。当时我正好在排队做核酸,先是看到一些教育自媒体、家长群在传推迟返校的小道消息,我心存侥幸,觉得万一是谣言呢。可等我回到家,看到官宣,实锤了。
这种落差,就像是过山车,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万念俱灰,我恨不得打开窗户跳下去。
可面对孩子,我别无选择,还是得陪着。我女儿的头发长及腰背,平时她妈妈会给她梳两个小丸子、一个小团子头,再带上粉红色的夹子,花里胡哨的。可这对我来说是特别大的挑战,不知如何下手,我只能给她梳顺了,又特别怕弄疼她。头两三次,摆弄了五六分钟,就是扎不起来,最后只能随意扎扎,她整天披头散发地上网课。每个人可能都有一个bug,不管怎么努力都完成不了,给女生梳头这个事儿就是我的bug,完全做不到。
最让我情绪激动的,是给女儿辅导作业。以前我特别不理解,我妻子在辅导作业时,会情绪崩溃,大喊,大声吵,大声地训斥。我困惑,这玩意儿能到那个份上吗?
现在自己设身处地经历,我的耐心还不如她。她妈妈也许可以坚持两个小时才发作,我可能坚持不到40分钟。崩溃时,我会爆发,冲孩子大喊大叫: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怎么会笨到这个地步啊。忍无可忍,那种情绪根本就压不住,我现在特别理解。
很简单的题,比如几元几角,等于多少角,等于多少分。我说了千遍万遍,她都做不对。感觉今天好像明白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再问,又归零了。这种状态能持续一周,到最后我就想拿头撞墙。有时候,我会对她和自己都产生怀疑,到底是她笨,还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
说实话,有一次我还打过孩子。讲了整整一早上百数表,她做出来的还是错的。那会儿忍无可忍了,我说做错一次,就用板子打一下手心。
她肯定哭了,她也很无助。看着她哭,我内疚得不成,心里特难受。因为我也是着急,怎么就学不好,怎么就不会。我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她:咱们都平心静气,都不要着急,重新再把这个题慢慢捋一下,从头再来。
这一次的效果就比刚才要好得多。我后来就发现,打是不对的。越打她,她的恐惧占据大脑一切运行,她越是吸收不进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用过这种教育方式,教育孩子的方式是要慢慢摸索的。
第二次宣布6月27日复课后,因为害怕再次失望,我的内心已经没有太多的起伏,那时候我妻子也从单位回来了。不过,我发现,因为这段时间妻子不在,我也开始有了些主动意识。
以前,她妈妈辅导作业时,我很少参与。就算参与,也基本上是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用大人那套训她:你是不是不想学了,不想学就可以把书收拾了,作业完不成就让老师去收拾你。这可能会雪上加霜。
但现在,我就会更多投入进去,两边平衡。昨晚我们家因为辅导作业又吵起来了,我进去先安抚一下孩子妈妈,然后支开她,让她到外面歇会儿消消火,我来替换一下,看看是哪些题。其实换一下人,对孩子也有好处,她这会儿可能在劲儿上,不愿意让这个人辅导,换一个人平静下来,又能好好再学一会儿,效果比之前好得多。
有时候,我也能跟孩子妈妈进行一些建设性的讨论了,针对孩子的性格脾气,应该怎么去跟她沟通、教育,以前真的就没什么意见可谈。
网课这段时间,是我和孩子单独呆在一起最长的时间。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她下课,我带着她去周边的小公园散散步。今天总算是结束了,紧绷了一天的弦松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路,聊会儿天,特别恍惚。
虽说是我陪她散步,其实更多的是她陪着我,让我去了解她。散步时,她会跟我讲他们班里的故事。以前我不知道他们班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但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他们班好多的同学。
平时她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妈妈来买。我买的我姑娘也不太爱穿,我曾给她买过米老鼠、唐老鸭,她都不喜欢,我觉得我一男的跟女的眼光不太一样。现在才知道,女儿喜欢的是冰雪奇缘,以前你问我谁是艾莎,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原来她只和妈妈聊这些,现在我也知道了。

“等孩子不上网课了,
我想找个兼职”
林芳,49岁,全职妈妈,儿子一年级
我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因为疫情,他有两个多月没回北京了,这段时间都是我盯着孩子上网课。
其实网课是很容易出现各种状况的。上网课时,班上有一位老师上课,还有一位巡检,但还是突发频出。有的小孩喊“老师,我听不见了”,有人网络突然掉线,还有人老喜欢自己把麦克风打开,自己说话。若是在学校,老师刷一眼,就能看到谁不注意听讲,但网课时就很难了。
我们家小孩倒是不调皮,但注意力不够,理解能力比较弱,有的小朋友特别喜欢提问,但我们家孩子一句话不带说的。他不知道跟着老师的节奏走,一下子就天马行空玩儿起来了。所以他在卧室上网课,我就坐在离他远一点的床边听。后来,慢慢他也能跟上老师节奏了。
管孩子就是我一天的主要工作,因为我从孩子半岁就全职在家,今年是第6年,本想着孩子上小学步入正轨我就找份工作,没想到,疫情又来了。
在当全职妈妈前,我在北京一家大型汽车公司当科长,做采购工作。我是在吉林农村长大的,小时候家里很穷,连本子都买不起,铅笔橡皮省着用,老师天天催交学费,从学期初催到学期末。不仅是我家里穷,我们那片儿都是如此。
我记得小时候造句,长大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写成为科学家(笑)。其实根本就没有概念,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所以在学校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放学还要去玉米地干农活。那时很有动力,一定要考到城市。
一开始并没有想着走出东北,我考上了吉林化工学院,是二本学校。刚入学时学校还包分配工作,等到毕业时就不包了。当时工作难找,很多人都是靠家里帮忙,我们家条件不好,没有人帮我。所以我只能继续考试,考研考到了北京化工大学。当时觉得北京是最好的城市了,能找到工作,就留在北京。
像我们农村出来的学生,想法很少,父母也不会提供什么有用的意见。我们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回过头才知道,哦,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进了公司后,我就是拼命干,成为老板最喜欢的那种理想员工,随时可以加班,24小时待命不关机。一开始不想要孩子,想着能多挣点钱。想要孩子时,我41岁了,当时我已经做到科长,怀孕时特意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岗位。
儿子出生后,妈妈和理想员工是很难两全的。我的父母当时已经70岁,身体不太好,带娃方面帮不上啥忙,如果他们累坏了我更操心。那时丈夫去了外地工作,我姐来帮我带过一个月,很快她也要回去带孙子。
我们家儿子很“作”人,六七个月的时候,把他放小车里来回推着,持续一个小时他才能睡觉。他不睡觉时,必须得我给他哼哼呀呀唱歌,用手机播放都不行,急得我怎么都不对,各种不舒服。
产假休完后,我回去上过一个月的班,单位比较远,我6点多就得出门,回到家就是12个小时以后的事儿了,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我和老公一商量,决定我辞职专门带孩子。我记得小时候,城里人会把孩子送去单位托儿所,自己就可以去上班了,没听说有谁辞职回家带孩子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托儿所就取消了。
肯定可惜啊,我也念了那么多年书,那时我挣钱并不比老公少。他会安慰我,说你做出了牺牲之类的话,也没有啥意义。因为放弃的只能是我,他根本就不会带孩子,连家务都不会做。现在他回家也只是跟孩子玩玩,作用不是很大。
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在我们公司,女员工升到科长就很难再往上升,当时我已到顶峰,可男的还有很多机会。所以如果牺牲就牺牲我吧。
我们家儿子就没怎么上幼儿园。他3岁半入园,有半年一直在生病没去。等他4岁半开始疫情了,就反反复复居家,当初辞职时,我想等孩子上幼儿园了,我还能上班,结果也上不了,离不开人啊。
我经常想,哎呦,我怎么一下就成家庭主妇了呢,这些年的人生全都在孩子身上了,就感觉人生也就这样子了,没有什么成就感。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没有朋友,和社会脱节了。以前我喜欢约朋友一起吃饭,喝个小酒。可现在联系很少,因为他们都要工作,没那么多时间,我们的生活轨迹不在一个齿轮上了。
后来,我又想等孩子上小学后再去找工作,结果现在又要在家上网课,我还是走不开。即便没有网课,我也知道很难,以前我上班的公司要招人,女方如果超过40岁,就不考虑了。我今年49了,像我这个年龄去找工作,我不知道能干什么。
我想找一份离家近一点、时间自由一些的工作,这样方便照顾孩子。北京的小学下午3点半就放学,“双减”以来提供延时服务,可以到5点半,但很多家长也是来不及的,因为在北京,从单位到孩子学校,一个小时路程很正常,都得靠老人或者阿姨。以前我上班时,回到家都7点了,根本赶不上接孩子。孩子爷爷奶奶快80岁,指望不上,他们能不生病不住院就烧高香了。
若是有可能,我希望能找个兼职,我听说,在德国,很多企业会向有孩子的女员工提供半天工作或是兼职的机会,但我不知道身边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工作。

“我是老师,
却教不了自己的孩子”
李明,42岁,小学一年级语文老师,
儿子六年级
那天特别突然。五月的一个周五,我的学生们正排队准备放学。学校突然通知,全体学生暂缓放学,原因是毗邻的区出现了新冠确诊病例。我们这座城市很偏远,一直以来都觉得离疫情很远,突然有人确诊,我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但整座城市反应非常迅速,第二天全民核酸,学校马上开始上网课。
我是语文老师,又是班主任,那两天忙得头晕脑胀。我们家电脑坏了,发不出声,临时又买不了,我和儿子只好一人拿一台手机,用钉钉上课。做核酸、找课件资源、统计学生在线状态、登记每个学生核酸情况,是我那阵子的日常。
一年级每天两节语文课,一开始来不及准备直播,我就转发国家教育平台的教学视频给学生看。这样的上课方式,我只能看到学生的头像是否在线,却看不到他们是否在认真学习。我们班有46个学生,每次上到一半课时,我专门截屏所有人的在线状态,提醒不在线的学生家长,时不时让家长发我一些孩子在学习的视频。
作为老师,我肯定是希望家长多在身边管管孩子。有个小孩一直不按时在线,我屡次点他的名字都没回应,后来才知道家长忙去了,只有爷爷奶奶在身边,他自己打不开手机。
我有点担心,上网课会把孩子们之间的差距拉大,在学校上课还有老师盯着,可是网课期间如果家长不管,就只能靠孩子自己了。疫情结束回校,有的孩子成绩一落千丈。我们班有一个瘦瘦的、眼睛不大的小男孩,以前在学校总是很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虽然有时“牛头不对马嘴”。可网课期间,他总是不在线,回校后上课心不在焉,越来越跟不上。
我曾找过小男孩的妈妈,这才了解到小男孩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是快递员,每天8点出门,晚上9、10点才回到家,孩子早就睡了,根本来不及查看孩子作业,就连孩子放学吃饭都是交给接送员。
我和他的妈妈聊了五六次,有一次还是在快递点碰面的。她的两个儿子学习成绩都不好,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她说,看来自己要换工作了。
可是一切如故。有一次我打电话,她没接也没回。可能说得多了,她也觉得尴尬吧。其实我也理解她,换工作不容易。我们学校,很多家长都是从乡下到城里打工,租房,上不了公立学校,民办学校每学期学费三千元,三个孩子将近一万,打工可能一个月才挣两三千,压力很大,必须要拼命工作赚钱。这种家庭哪有时间挤出来辅导孩子学习?
有的家长甚至明说,只能让老师帮我带孩子。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去想一想,人家也不容易,只能说靠良心,尽我们的能力去教。
其实,当我把自己的模式切换成家长时,我也很希望老师多管管孩子。我是语文老师,却教不了自己的孩子写作文,也许面对学生我还会多些耐心,可对儿子却没有。明明我已经看过多种多样的孩子,明白开窍需要时间,却还是忍不住冲他吼,“你看了那么多书,你学到哪儿去了?
最近我很焦虑。我儿子今年六年级,用手机上网课以来,迷上了玩游戏。上完网课,我把手机卡拔出来,藏在平时收袜子的柜子里。直到有一天,他爸抓到他躲在被子里插着卡玩儿手机。我不知道已经多长时间了。
孩子进入了叛逆期,最近已经不愿意让我看作业了。他快要小升初考试了,我想让他考我们当地一所比较不错的私立学校,但他能不能考上,我心里也没底。他最近模拟考分数不太稳定,在家上网课也不肯好好学,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教育失败了?我去找他的老师求助,老师安慰我,“是青春期遇上更年期。”
其实我知道,一个成功的孩子应该是思想健康,有上进心的,我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没有走歪,只是我太焦虑了,需要自我调整。看来,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当妈妈,都需要很多耐心,我时常安慰自己,花开需要时间。

“那个时间,
我就是我自己”
妙声,39岁,二孩妈妈,在北京从事媒体工作
我们家老大是闺女,9岁,上三年级,老二是儿子,5岁半。我老公2月底去了上海,一直回不来,但还好,有父母帮我一起带孩子。
孩子上网课那段时间,我也居家办公,我是做媒体工作的,写稿子需要静下心来,但每天和孩子们在一块儿,总被他们的各种事儿打断,时间一下子变得很碎片,很难集中精力,效率很低。好不容易等他们睡着,想想一天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于是放松刷刷手机,又会睡得比较晚。第二天进入恶性循环。
有一次周一,单位在线上开例会,我是躲在家里的次卫开的。我们家住在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里,85平米,是为了给孩子上学买的,花了1000多万。一共是三居,没有客厅,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和我一起住。
我可以在卧室开会,但家里人太多,走来走去,两个孩子蹿来蹿去,老在门外叫我。开会我不可能永远是静音状态,我就躲到次卫,坐在马桶上,举着手机,开了一整天。
女儿上网课时,我比较担心她的视力。因为今年开始,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一百多度,配了OK镜,挺郁闷的。所以我每天还要花时间陪她出去。我们家离西海和后海比较近,我们出去一趟,走一万步或者跳绳1000个,还带着她骑自行车,这样时间会被切得更碎。
所以那时,我特别希望有个社会团体,能组织孩子们一起出去户外运动。一方面是因为孩子年龄比较小,学业压力并没有那么大,而家里老人体力不够,能有人帮忙分担一下。
我生老大时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生命到来像是件很自然的事,但生老二时就很波折。20多周发现是完全性前置胎盘,一旦大出血,可能危及我和孩子的生命。有一次回公司开会,突然出血止不住,同事把我送到医院,就开始住院保胎了。那时我33岁,血糖血压高,睡不着觉。在医院住一个多月后,咳嗽用力大声了点,半夜11点大出血,紧急剖腹产,儿子出生时才两斤多,我还没看着,就直接送去了极早产科的保温箱。
他在保温箱里,连上了50多天的呼吸机。我在家里,每3小时定闹钟起来挤奶,送到医院。也想过请阿姨,但早产儿是不好带的,最后只能剥削家里老人的劳动力。
产假休完,我就正常上班了,一天都没超。编辑部对我挺好的,产假回来后,我从记者转为编辑,不坐班,上班时间比较灵活。但其实我是更努力的,因为越是知道机会时间宝贵,越会珍惜。
老二非常难带,晚上要起无数次,一晚我最多能睡一两个小时。早产儿没有力气,吸奶都吸不动,我一边手抱着他吃一点,然后再用吸奶器吸出一点。有时半夜喂奶,我会用另一边手打字,给记者写采访思路的反馈意见,所以我带的记者有时会凌晨4点收到我的信息。
像我们公司的男同事,他可以早上7点上班,晚上11点结束,还能跑个步,但我不行。我们公司没有母婴室,如果到公司开会,中午我会开车20分钟回家给孩子喂奶,再回公司接着开会。有的女同事家住得远,甚至直接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方便给孩子喂奶。
我一度想过辞职。当时当记者工资7000、8000元,月嫂的工资也是这么多。可是我老公和我妈都不同意,觉得我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我曾编过一篇稿子,里面写了一位女孩儿,比丈夫工作好得多,但还是她辞职带娃,好像这种事大家会默认是女性。
我的女儿现在还小,我希望她长大以后,面对的是一个对女性更平等的社会,也希望有更完善的社会支持体系。孩子两岁多时,我想过找托儿所,但商业性质的托儿所,稍微好点的一个月就要15000左右,而公立幼儿园只接收3岁以上的孩子。
我知道在国外,有的公司允许家长带孩子一起上班,但我们这里很难实现这点,认为会影响工作的专业性。有一次,家里实在没人了,我带过老二去公司上班,他在会议室睡觉,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开会,公司里女性比较多,能够共情和不苛责彼此。
我现在的心愿就是,想拥有多一点自己的时间,看看书、看看电影,喝喝咖啡。前阵子,我提前一天把孩子送去公公婆婆家,早上5点起床,去圆明园逛了一圈,感觉偷了好几个小时。那时,我不是员工、不是妈妈、不是妻子,我是我自己。
采访、撰文:梁静怡
编辑:王婧祎
插画:陈禹

运营编辑:欣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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