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秦山

一
今天来说《笑傲江湖》。
如果你稍微熟悉它，就会发现《笑傲江湖》里这个世界的一个现象：
没有人带年轻人玩。
在这个江湖里，年轻人都在不约而同地被抛弃。
《笑傲江湖》的一开始，就是一个很深刻的故事，不妨称之为“二代”们的血泪史。
可以说是一个大佬们互相比赛着坑自己孩子的表演秀。
首先就是余沧海派了自己的亲儿子去福州，对付福威镖局。
这个儿子叫做余人彦。此子武功极其差劲，见识浅陋，却被老爹派去福州打头阵。
结果人刚到福州，就被杀了，横尸荒郊。
身边连个靠谱的保镖都没有。
完全不像亲爹干的事。
再说另一个被坑的“二代”，就是岳灵珊。
岳灵珊也是武功差劲，见识浅显，也是被亲爹派到福州去，算计福威镖局和青城派。
这一次出任务，风险是很大的。岳灵珊事后回忆起来，都全身发颤，说敌人出手毒辣得很，很是害怕。
然而岳不群有一点担心女儿的安危吗？有安排下靠谱的接应吗？也完全没有！
事实上了解后面情节的话你就会明白，岳不群非但不关心女儿，还一直不停地利用女儿，踩着女儿上位，最后把女儿活生生变成了牺牲品。
二
这两个大佬“坑孩子”的行径，是偶然的吗？完全是因为他们道德的沦丧和人性的扭曲吗？
还真不是。
因为在整个《笑傲江湖》，你都会发现一种强烈的倾向，就是上一代人对下一代的疏离和漠视。
儿子不当回事，女儿不当回事，徒弟不当回事，把整个下一辈都不当回事。
既不好好培养，也不好好呵护，随时可以像工具一样牺牲掉，哪怕亲生的也不例外。
试问，《笑傲江湖》里这么多呼风唤雨的门派、大佬，有哪一家、哪一个的年轻弟子能力比较强、能扛事的？
有谁的徒弟，是在江湖上稍微叫得响、有一点分量的？
左冷禅？莫大先生？向问天？天门道人？方证？冲虚？东方不败？这些大佬，有哪怕一个有名有姓的出色的、厉害的弟子吗？
都没有。
有哪一个是在用心地培育下一代门人的吗？也没有。
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好好培养，所以你才看见余沧海、岳不群们的“二代”无一例外是可以被牺牲掉的草包。
这样说有一点不尊重岳灵珊。但是仅仅从生存能力、战斗能力上，坦率一点地说，就是草包。
整个江湖，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断层。
这就是最最让人困惑的问题：年轻人，不是江湖的未来吗？
然而各个门派、各家大佬们集体地忽略年轻人，坐视这样一个巨大的断层出现，几乎是不要未来了，为什么？
答案也很明确，应该是四个字：
顾不上了。
三
没错，年轻人是未来，投资未来永远是划算的。但是这一句话是有前提条件的。
这句话在什么时候才能成立？就是大家还相信有未来的时候。
如果整个江湖都比较稳定、平和，可以有秩序地运行，哪怕是存在一些激烈的竞争，甚至是杀人、死人，但只要基本面上没有大问题，门派都还能发展，那么大家就会关心年轻人，会肯投资未来。
岳不群再自私，可他总不蠢，他会不花心思好好培育令狐冲、岳灵珊吗？
同理，余沧海的儿子再没出息，毕竟也是亲儿子，余沧海会不好好调理调理、管教管教吗？
事业毕竟要有人接班，无论哪个门派，肯定都要花精力栽培人才，搞好梯队建设，给未来留点力量。
然而问题是，《笑傲江湖》的这个江湖，大家看得见未来吗？
看不见。
在金庸笔下写过的所有江湖里，《笑傲江湖》里这个版本的江湖，都可以说是最冷酷、最血腥的之一，也是互相之间倾轧最残酷无情的之一。
这个江湖的恐怖感，以及给人的压迫感，都是超级强烈的，远远超过了“射雕”“神雕”“天龙”里的江湖。
在别的那些江湖里，虽然大家也斗争、也倾轧，但残酷程度要低得多，总有地方可以透气，你想搞搞音乐、拉拉二胡，总会有点空间。江南七怪和丘处机居然可以有十八年时间去浇灌和培养一个弟子。
可是《笑傲江湖》的这个世界，互相倾轧已经白热化，嵩山要屠灭华山恒山，还想屠灭少林武当；五岳要屠灭魔教，魔教又要屠灭五岳；好多门派内部还要互屠。只要动手，就是鸡犬不留。
大家非我即敌，非黑即白，每一个人都必须选择阵营，又要随时见机行事改变阵营。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是抄家祸族、满门覆灭。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刘正风想要金盆洗手，与世无争，然而灾难却旋踵而至，瞬间全家被灭族，妻儿老小都人头落地。惨不惨？
哪有时间十八年慢悠悠教徒弟？连风清扬教令狐冲都只能教几天拉倒。
在这种形势下，每一个所谓“大佬”，都没有安全感；至于江湖上那些普通人，则更是“日夕惴惴，唯恐大祸临头”。
试问，这样的环境里，谁还能有心思去琢磨未来？谁还能有余力去投资未来？
连自己的人头都保不住了，我还他妈的教徒弟做什么？
岳不群和岳夫人有一段私下的对话，特别典型地反映出了这种极度焦虑的心态。
岳夫人说：我们好好练华山的武功，然后轰轰烈烈和嵩山作战，不愧对列祖列宗。
岳不群焦躁地说：去你的，那样我们就会被嵩山派灭了，又有什么脸见列祖列宗？
四
如果看野生动物的行为就知道，在食物特别匮乏的时候，比如大旱大灾之年，动物都会自动减少繁殖，甚至抛弃幼子。
所以对岳不群、余沧海他们来说，培养臭儿子、烂徒弟，所谓“投资未来”，根本无济于事。大家只能抛弃下一代，甚至让他们摆烂。
这就是危机下的动物性选择。
投资未来不管用，那什么管用？就是最快的，就是速成的，甚至是不惜断送未来，只顾眼下的能救命的。
说穿了，就是辟邪剑法。
只有这个管用。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饮，你不饮，你就人头落地。林平之饮了，余沧海没饮，余沧海人头落地；岳不群饮了，左冷禅没饮，左冷禅人头落地。
这就是《笑傲江湖》里为什么大家都疯了失去理智一样追寻《辟邪剑法》，这就是形势决定了人群的选择。
唯独哪一种人，还在慢悠悠地教徒弟？
就是福威镖局老板林震南这样的。
他因为层次视野不够，了解的信息被局限了，对江湖形势一无所知，所以就还在慢悠悠地培养儿子，喂招拆招，谈心聊天，根本不知道自家要大祸临头，还在和儿子聊未来。
哪有什么未来啊？青城派的人已经出发了。
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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