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天写《李米的猜想》,老片新写的第9部,也是第一部不在当时大家投票名单前20的片子,但是这一部我说什么都得加进来。
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写这个片子,电影明明是很多年前看的,第一次看的时候就和电影里的周迅一起掉眼泪了,所以故事不怎么记得了,就记得周迅最后对着录像带怎么哭的。
可能就是想搞清楚她在哭什么,以及,我在哭什么。
《李米的猜想》
「猜想」
还是先从片名聊起吧,李米的猜想。
这几个字没头没尾的,而且和故事本身关系也不大,大家应该还有点印象,片子讲的是女孩李米(周迅饰)为了寻找失踪的男友方文(邓超饰),把方文的来信日期当作密码来猜想,日日开出租寻求解码,最后意外入局犯罪案件,揭开了谜底的故事。
但谜底的获得和李米的猜想其实也没有什么联系,我当时就只觉得,这个猜想,指的就是李米这一段不知尽处的,带着想象的执念。
更深一点,也就是借由她的追讨,囊括一些与之相通的世情疾苦。
片里几乎所有人都和李米一样,学历低,底层人,又都身受着某种愿景所驱使的苦。
裘水天为了找回小香和娶到小香,大哥叫干什么都干包括运毒。
裘火贵为了赚到3万块钱不仅运毒,还偷盗、绑架。
方文更在赚钱给李米开超市的人生路上,走了弯道,成了毒贩。

也就是说,「李米」并不是一个固定的人物,而是所有类似的挣扎的小人物的代称。
李米的猜想,换言之,即现实中小人物们的际遇之困。
但这次再回看,我却发现这些不太新的,只言片语的困顿叙述,或许还不是片名含义的终论。
曹保平真正描述的是一种城市游民的精神受困,即身份认知上的无望。
首先你看,在电影里,所有人的最终愿景都并不是赚钱,而是「回家」。
李米为了找男友回家,恢复从前生活,裘水天为了娶小香回家,裘火贵是赚钱才能回家。
方文更是不止一次在信里写,他要回昆明。
他们都想过上一种安稳的生活,不需要奔波在寻找他人或者丢失自己的路途里。
说白了,就是对个体身份的回归和确认。
电影也用视听手段突出了这一点,花了大量的笔墨在「寻找」这一场景的勾勒里,加深迷途的意味。
比如方文对持有自己照片的人的寻找,那一段里方文其实是没有目标的,从一开始他就是跟丢的。
快速的场景剪切,主观视点的多方向摇移,以及目标的缺位,突出方文在嘈杂人群里的无措,以及作为渺小个体,在庞杂街巷里无从着落的迷失感。
这一段的追寻,可类比为方文对过往的自己的追寻。
李米对方文的追踪也用了类似的描写,她看着方文在面前消失,依旧要奔跑,撞倒无数路人去追。
这两段里的景别都是近景或中近景,极少涵盖目标移动的信息,强调的是李米漫无方向的主观情绪。
她追逐的是自己似有若无的执念,对方文,也对从前的生活。
裘水天的寻找则更接近于某种坚定的臆想,他记忆里的小香是一个不同于土里土气的他们的存在,不肯像周围人一样委身“去卖”,敢越级“骂镇长儿子”。
某种意义上,小香既是裘的爱人,也是从不敢反抗的他,对尚未丢弃自尊生活的人之崇仰。
电影在他们那一段对话里,就有使用隧道流动的光影,和带点轻快的配乐,去外化裘水天怀有的这种希望。
只是他们都无法做到,或注定落空,或要在寻找里丢失自我,或要失去生命。
为什么做不到呢?
开头那个诗人的自杀便是交代,他看似是搅局的开始,也是对这个问题的最终注解,他的诗不被理解,得不到承认。
他的下坠就是抵不过现实壁垒的,理想的消亡。
为什么是猜想?因为已经没有理想了。
我们甚至看不见实现理想的手段,所以只能漫无目的地猜,和想象。
所以,所有底层的,或者说没有光环加持的普通人,都将一样。
哪怕只是抵达一个非常平凡的目的,比如过上开家超市所喻示的好一点的生活,比如风光一点,有些尊严地归乡,都是困难的,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现在,我们也依旧不得不抓住那一点点的寄托,继续困顿,游走,直到回归,或彻底失去自我,如幽灵般飘荡。
李米的猜想,也便是我们的猜想。
我哭的大抵是这个吧。
表演动人
除了电影主旨的超前性,同样耐得住品味的,是这片里的演员表演,最值得细说的就是周迅。
以情境叙事最考验演员,因为极少的背景铺陈,必然要放大演员对角色的想象力和诠释度。
说穿了,演员的表达程度高低,直接关联角色形象面的多与寡,浓与淡。
而周迅的好,就体现在她把李米演得特别丰富,既有人物底色的市井泼辣和倔强,又在其中穿插着作为孤单个体的坚韧与脆弱。
这种丰富的实现,依赖于周迅至少两方面的演绎支力,一是基本的,对生活最细节处的体察和化用。
比如和警察在车上发怒的那场戏,她借用一根安全带,完成了多层次的情绪表达。
首先她本就因为丢了贴满方文照片的杂志憋气,然后被警察“我这没私事”的追问激怒,于是呼吸开始加速,以示怒气值蓄积。
之后,她挣了一下安全带没挣开,又挣了一下,才随着安全带的解脱,把脱缰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这每一步都非常贴合日常情绪的流动逻辑,就像叠化效果一样,层次分明。
包括后面发完火之后,也会因为情绪尚未恢复,余力过大,抓不住旁边的安全带,令这拽了再拽的动作都辅助着她的余怒和委屈,收了非常漂亮的尾。
如此生活化的演绎,极大地增添了人物的可信度和代入感。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她能让当下的情境与角色高度粘合。
尤其对手戏,她会先对对方的表达内容高度敏感和吸收,然后再基于角色刻写,给予情绪和内容的双重反馈。
这很难,听起来也很抽象,我们就拿那场看录像带的戏来细说吧,
这场戏里周迅没有任何台词,而且在此之前,我们对李米和方文的恋爱也没有任何具象的概念,所以周迅不仅要给到女友视角的反馈,还要在反馈里,呈现他们的情感厚度。
演得越深重,也就越动人,周迅便是实现了这一点。
你看当方文的脸刚出来时,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眨眼,非常专注地在等待方文的话,起的是一个凝重的调。
而等方文在沉默里露出一点笑,周迅也攒了一点笑;等到方文真的笑着低下头去,她也笑着低下了头,打破了这种凝重。
这个打破是精准的,因为李米固然对方文的消失有着怨气,对他的死更有着悲痛,但在影像上再现方文音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拨开这些,回到和他在一起的记忆里的状态,也把我们拉入那个状态——
恋人之间熟悉且亲密,亲密到对方每一个微小的习惯都了如指掌,亲密到彼此的情绪经常是相似的,相融的。
周迅演出的便是这种融在骨血里的惯性,也对她的四年苦寻,填了一个殷实的因。
包括后面,周迅对方文的话一直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表露,但情绪是通过呼吸的起伏,嘴唇的微颤,眼神的疲惫委屈,慢慢扬了上去的。
等到最后录像结束,才流了侧边的无声的泪下来。
她的泪并不是一种目的明确的表达手段,相反,它是滞后于悲伤情绪的发生的,它只作为悲伤发生的证明之一,含蓄且真实。
最后那不到两分钟的伪纪录片黑白DV,我也很喜欢。
这一段是纯回忆的情绪表达,周迅在叙述事实的时候并没什么表情,“我们成绩都不好,都没有考上大学”,早就承认了自己的平凡出身。
唯独提到方文,“他...爱看武侠,还有,就是跟我谈恋爱”,“那天我们没见面”,就会带上小城女孩特有的羞涩,眼睛也会上移,是对具体相处场景的浸没。
之后因为想到现在方文的死而蹙眉想哭,又强按了下去,才带出了最平静的,也最令我们难忘的那句:
“我们都不起眼,没有人在乎我们。”
某种意义上,这句话,就是这片拍出的所有了。
音乐/周迅-《窗外》
配图/《李米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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