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堕胎是保守主义的新传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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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堕胎抗议者图源网络

禁止堕胎是保守主义的新传统吗？

文/汤姆

6月24日，保守派主导的美国最高法院作出正式裁决，推翻了1973年的“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将堕胎权推给联邦各州自行决定，舆论为之哗然。这使至少13个州通过触发法案（trigger law）宣布禁止堕胎法案生效，此外，至少26个州将推进类似法案，对堕胎进行极其严厉的限制。尽管各州的具体规定有所不同，但禁止堕胎的用意是一致的，这使得堕胎手术在全美一半左右的地区成为非法行为，挑战了50年来人们对孕育、生殖、堕胎的基本常识，加剧了人们对失去身体自主权和其他自由权利的担忧。

这里必须指出高法并没有直接禁止堕胎，而是把堕胎权交给联邦各州自行决定。

堕胎权在美国引发争议和对抗，本身有积极意义，尤其是对中国这种搭上了全球化便车、深受“计划生育”之苦的后进国家，有启蒙之功。对之进行讨论和思考是很有意义的。毫无疑问，无论支持和反对，双方都有很多道理，但支持堕胎的理由更正当、更强。可以相信，双方都是爱护和尊重生命的，都有好的出发点，差别在于论证的根据和有效性，本文抛开两方的主观意见，仅就堕胎权适用的核心原则，和高法裁决的底层逻辑略作浅析。

反对堕胎抗议者图源网络

高法的判决书，推理严密，论证方式无懈可击，但它援引的依据是传统，如大法官阿利托所说：“堕胎权并没有深深扎根于国家的历史和传统中，恰恰相反，从普通法的最早时期到1973年，禁制堕胎并处以刑事处罚的传统从未中断过。”传统不是一个规范概念，充满歧义，且不说传统中必然包括它自身的对立面，就效力而言，传统必须回应现代，现代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此时此刻，只有现代拣选或确认的系统，才具有真正的律法效应。

这好比，无论你怎么谈儒家，谈民族利益，谈文化传统，最后都要接受个人权利和自由的挑战，否则就立不住。官方竭尽全力建构各种意识形态叙事，建构合法性，因为无法回应这个根本的也是唯一具有现代性和合法性的挑战，所以无效也无意义。

最高法院成员合影图源网络

细言之，法律判决应该以现代价值为依据和指归，否则，那些自古以来，从来如此，历史选择了某某之类的叙事就有了合法性，这显然是不对的。现代价值的核心，必然也只能是个人权利和自由。这个核心价值即正义原则，某种程度讲就是现代人类的文明宪法，是经过和传统的反复对抗、从传统中吸取营养、挣脱其束缚且获得独立地位的新传统，它要求最大限度地保障自由、减少压迫和强制。这个原则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都幸福美满，但这个原则本身却是正当的、无法动摇的。

堕胎不能仅从个人偏好、自身经验、或社会效果来考量。有人说禁止堕胎有助于出生率，这不但与事实不符，因为它让人担惊害怕、顾虑重重、降低生育意愿。《柳叶刀》评论说高法“完全没有考虑当今寻求堕胎女性的健康状况。”《自然》杂志指出，推翻先例可能导致孕产妇群体的总体健康状况下降，因为死于妊娠相关的风险远大于死于合法堕胎的风险。即使禁止堕胎真有助于提高出生率或其他利益，也是非正义的，因为它将人物化，当成生产工具。所以，堕胎权只能从上述正义原则的根本要求来评判。那么，在医学和现代科学无法对胎儿的独立生命权做出评定之前，任何强制行为都违背了这个根本原则，当然都是非正当的、错误的。

支持堕胎权并非赞同滥用堕胎权，事实上也不会，它也必然有相应的弊端，但它遵守了正义原则，在人类现有理性能力之内，它不必然让每一次自由选择是正确的，但它本身却是正当的。它的弊端只能通过教育、劝导来解决，事实上，正常情况下，现代人都拥有孕育的基本常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怎么会草率地对待孕育，而不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呢？如果仅仅因为某些人的传统意识和个人偏好，就对其他人做出强制，那么这已经不是尊重生命，而是破坏生命。

支持堕胎抗议者图源网络

如果正义是理性的结果，而理性有自我限定的内在要求，那么，正义如何保证其自身呢？是的，虽然正义原则已是人类的普遍共识，它仍然会对自身保持警惕，因此我们可以再退一步，将之转化成阿马迪亚·森的一种说法：“我们需要寻找的并非绝对的正义，而是致力于减少明显的非正义。”支持堕胎权不能保证绝对的正确和正义，但它不强制他人，因而非正义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禁止堕胎是对他人的强制，因而是明显违背正义原则的。再退一万步说，禁止堕胎的非正义含量极高

传统是个好东西，推翻罗伊案的裁决，说明美国的保守势力念念不忘回到传统的摇篮里。不知何故，近些年保守主义在中国也大行其道，传统一词，经过“保守主义”的“洗礼”和“研磨”之后，彷佛具有了某种不证自明的天然的正确性，大国的保守主义者多支持禁止堕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不过他们信奉的多是“非吾族类”的传统，对自身的传统却不以为然，这境况真是别开生面，颇具意味。

反对堕胎抗议者图源网络

事实上，美国高法这次判决援引的所谓传统，就是天主教（基督教）的传统而已，天主教曾有禁止避孕的传统，认为避孕违背上帝意愿，是有罪的。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甚至是善变的，宗教传统亦然。今天的禁止堕胎，就是天主教旧传统的延伸或变形，或曰其自身逻辑内的某种与时俱进的新传统。而且，大法官Clarence Thomas 还抛下一个更重磅的炸弹，他暗示，接下来将重新考虑避孕合法性的问题，那就既是对天主教旧传统的回归，又或可视为保守派的另一新传统了。

不过，上帝造人，同时赋予人自由意志，人类得以不断突破自我，走出矇昧。正是凭借着造物主赋予的自由意志，我们确认并坚信，凯西案的以下判词所表达的，才是人类最具现代价值的新传统：

“自由权的关键之处在于人们（女性）具有对生命的存在、生命的意义、宇宙万物以及人类命运的神秘性等概念作出自我界定的权利。”

作者简介

汤姆，北京，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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