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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贾玉川的纪录片,也许这个名叫“二毛”人,会从悲苦中来,又从悲苦中去。
不会在这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纪录片《二毛》是2019年阿姆斯特丹纪录片节(IDFA)入围作品,也是2020捷克布拉格国际电影节入围影片。
20年前,贾玉川是深圳晶报的摄影记者。当时深圳正是改革开放的前沿,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翻覆,二毛便是其中之一。
在酒吧,贾玉川被眼前来自泰国的美莲娜吸引,这个人就是李二毛。
从那以后,俩人成了好朋友。李二毛认贾玉川为“亲哥哥”。
在深圳这块蒸腾的热土上,同许多寻梦者一样,他们也在寻找、发现、实现自己的梦想。
贾玉川看过太多的汗水与悲伤,听过无数的欢笑与歌唱。他决定用手中的照相机拍摄、记录这一切。
就像贾玉川在某采访中所说,“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像这种勇敢的人没有多少”。
我们凝视李二毛的故事,惋惜、感叹、可惜,最终我们总能学到什么。

01

李二毛的一生充满动荡。8岁那年,父亲因为拐卖儿童被枪决,从此,村里人叫她“人贩子”的儿子。
哥哥被父亲卖掉,身患残疾的母亲改嫁, 一家人,散了。
只有小学四年级学历的李二毛沦落到和表哥到重庆捡垃圾为生。
改革开放的那几年,珠江三角洲的经济迅速发展,深圳成为了很多年轻人梦想开始的地方,李二毛也不例外。
李二毛拿着重庆生活时攒下的一些存款,只身踏上去深圳的路,她找到了一份工厂里流水线的工作。虽然工资比以前高了很多,但日复一日的流水线工作让李二毛感到枯燥无聊。
午夜,工厂周边涌现出反串歌舞表演,李二毛内心深处萌发出强烈的表演欲望。她想像那些表演者一样,在舞池里做最疯狂的皇后。
在外界的刺激下,二毛心中的那个女性角色觉醒了,她意识到自己是一名跨性别者。
也是那个时候,李二毛被一名叫青青的经纪人看中,青青希望她能来歌舞厅,从事演艺活动。
李二毛穿上了性感的裙子,在文胸里塞满了海绵,踩上高跟鞋,她大胆地释放自我,第一次登场的她就艳压群芳,客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从那以后,李二毛不在乎路人对她的异样眼光,穿梭在各种夜店之中,也成为了公认的夜场王子。

02

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深深吸引了李二毛。
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变装皇后”只会化妆,穿女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学会戏剧表演和舞蹈等。
也许是看中了李二毛的天分,舞厅变装比赛冠军玛丽成为了李二毛的师傅。
她教李二毛表演和唱歌,把所有的演出服装都送给李二毛,之后便跟着男友去海南做变性手术了。
玛丽走后,李二毛很快拥有了自己的艳舞队,并开始了四五个人一起跑场子的生活。
李二毛的艳舞队,表演大胆且开放,请她们表演的公司,不少都是专车接送。
钱来得快去得也快,除无节制的高消费,她每天得打针,服用昂贵的激素药,以维持女人味。
李二毛想成为真正的明星,想出唱片,想去《同一首歌》的舞台上演唱,成为万人追捧的大明星。
没有唱片公司愿意签她,唯独有一个老板愿意捧红李二毛,欣喜若狂的李二毛以为自己找到了出路,谁知这个老板是个骗子,不仅骗了二毛的信任,还骗走了她的钱。
李二毛如此地热爱这个舞台,如果有一天让她离开了舞台,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如果自己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那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她萌生了变性的想法,有了这个打算后,李二毛更努力地工作赚钱,因为她知道做手术需要一笔很大的钱。
后来团队的其他成员,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李二毛有50万的存款,于是起了歹意。
他们的话,被李二毛听见,感知到危险的二毛带着存折上的5000块来到了海南,准备做变性手术。
做变性手术需要10多万,这对于二毛是个天文数字,思考一番后她只做了隆胸手术,计划着攒够了钱再回去做后续手术。
这一个一个欲望,李二毛都没落下,但是,她错估了变性需要面临的狂风暴雨。

03

2005年左右,李二毛再次出现。在贾玉川的印象里,她变了个人。
金发浓妆、高跟长靴、超短裙......一身标准的性感着装显得极为妩媚—她叫美莲娜。
贾玉川感到很惊讶,她隆了胸,喉结消失了,容貌上也越来越女性化,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发现她是男生。
她学会了独自登台表演,站在舞台上,大声的告诉着底下的宾客,自己不是男扮女装,自己是跨性别者,自己就是一个女人,并且不抗拒客人们来摸自己。
一个人跑场,也能挣不少钱。那段时间,一回到住处,她便把钱撒在床上,踩在上面欢快地跳舞。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置身天堂。
李二毛与小江交往看似蒸蒸日上的生活,却被二毛嗜赌的习惯打破了,想通过赌博赚点钱,可运气不好,很快就输到一毛不剩。
李二毛哭着说:“他还是喜欢女人,他根本不爱我!”
两人分手后,二毛如同疯了一般,不仅搬了家,把家具贱卖,还在街头撒泼打滚。整日在出租屋里抽烟喝酒,甚至吸毒。
手腕上自残的痕迹重重叠叠,衣着邋遢,血迹斑斑,李二毛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因失恋彻底放弃了自我。
他们是晦暗的,颓废的,毕露疲态的,一眼望去,跟“爱”是没什么关系的。他们如今的凋败是李二毛或出于压力或出于欲望的遗产。
李二毛第二次被抛弃。
贾玉川冷静地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切。
他劝二毛要改掉恶习,不要坐吃山空。
这些话刺痛了李二毛的自尊心,之后两人有几年没再联系。

04

李二毛希望找到一个爱她的靠山。
小龙是广西人,个头不高,身形瘦弱,眼神里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东西。
他哥哥欠了一屁股债后跑路了,还把所有债务推到了他的名下,和二毛一样,小小年纪就来到深圳,混迹于夜店,靠讨客人欢心生活。
李二毛就是被小龙盯上的目标。
小龙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依靠着李二毛。两人常常吵架,还闹到了警察局。出狱后,房东把他俩赶了出去,他俩翻遍口袋只有4块钱。
李二毛跪在房东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但还是被房东扫地出门。
霓虹闪烁,人潮涌动,李二毛把电脑、洗衣机、音响、杂物摆满一地,像废品收购站。
李二毛男人似的扯开喉咙大声叫卖,她想凑足路费,急切地逃离这座悲伤的城市。
后来,继父要她回家去处理自家宅基地被邻居霸占问题。李二毛便决定带着小龙一起回老家,决心“老老实实做个农民”。
3月春寒料峭,这对情侣却穿着半袖。
火车上,小龙枕在李二毛的腿上睡觉,而她自己裹着一条被单微微颤抖。
在场镇口,她的长头发、花衣裳、妖里妖气的嗓音在不大的村子里如同一枚重型炸弹,成为了那个地方茶余饭后的谈资,满城风雨之余。
李二毛和小龙像天外来客。
李二毛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苦笑着说:“嗯,变女的了。”旁边邻居上下打量着二毛,忍不住大笑起来。
二毛的房子被霸占了,亲戚也不愿意收留他们,没地方住的两个人用塑料纸,用木棍撑起一个临时的家。夜里,帐篷上凝聚的露水掉了下来,滴在棉被上。
为给家里增添点人气,他们买来鸡鸭,围在帐篷里。
“先养十只鸡,再养百只鸡,两三年后我们就会发展起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做手术了,我们就可以正式结婚了。”
他们躺在被窝里就在算这笔账。
2012年春节,两人贴了春联,吃了饺子,看了烟花,两人凭借勤劳的双手慢慢找回了自信。
二毛眼泛泪光,说小龙让她重新相信了爱情。
大千世界,万物凶于爱情。
半年后,李二毛成为了全村的公敌。
公敌名号之下,二毛还被添上了四条“罪状”。
李二毛不得不签下合约,以600元的低价出让被邻居霸占的土地,他们喂养的小鸡也被暴力清除。
因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李二毛一面被当作怪物驱赶,一面要忍受他人的肆意嘲笑。
她终究被视为异类,伤风败俗。

05

这次回到深圳,李二毛想得很清楚。
她不想再跳舞、也不做变性手术,她只想和小龙一起过平凡日子。
李二毛剪了头发,用布条紧紧地缠住胸,和小龙一起去到工厂打工。
“也算是融入社会了吧”,李二毛苦笑一下,“但还是不能挺胸做人”。
看到他们昨日的样子,方知今天的他们是枯萎了的。
缺乏安全感李二毛开始怀疑小龙对她爱心,她怀疑小龙上网打游戏是在与女孩子聊天,怀疑小龙偷懒旷工是去与女孩子约会,疑心越来越重。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在一次吵架之后,小龙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李二毛问导演,“贾哥,我注定一个人要孤独地过一辈子吗?”
2015年,她再次孤身一人。她不敢跟同事往来交朋友,怕她们知道自己的秘密。
然而,她的秘密败露了,同乡工友狂暴地打了李二毛一顿。坐在派出所门前,李二毛对着镜头前的贾玉川,哭泣地讲述自己被打的过程。
她以为只要自己继续乖乖以男性的身份生存下去,一切就都会出现好转的迹象。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纵使她都已经尝试着去为此做出改变,却仍遭到身边的人的厌恶和侮辱。
2017年,李二毛不再想做女人了,她决定摘除胸中跟随她多年的隆胸硅胶。
贾玉川帮助李二毛联系了医院,去医院术前检查的当天,李二毛说了一段话:
“我原来生活的圈子很小,做了上面就想做下面。当我接触到现实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人们对我也一样,既不把我当男人也不把我当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是男是女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也该把这些假东西取出来了。”
李二毛接了一家洗脚城周年庆的活动,把这次活动当做对自己不男不女之身的告别。
一首《夕阳之歌》,唱着唱着李二毛掉下了眼泪,十几年来,她活出了另一个自己,现在是时候放下了。
二毛满心期待重回男儿身,但是在手术前的例行检查后,医院却拒绝给她做手术。
她查出了艾滋病。
深夜,烧烤摊上二毛情绪崩溃,二毛和贾玉川说,自己只剩两个愿望。
第一个是能回到四川老家等待死亡。
第二个是去香港看一看,那是二毛心中的魅力之都,二毛说自己要喝得烂醉,然后从最高的楼上一跃而下,结束生命。
李二毛彻底销声匿迹。
2017年3月贾玉川曾和她进行过一次视频。她玩弄着从胸里取下的硅胶,几度哽咽道:“以前回家从未有人认识我,现如今,再也不用担心了,别人都敢认识了。”
2019年11月23日,纪录片《二毛》入围了世界上最大纪录片电影节IDFA。
贾玉川通过二毛的身份证号码找到了她老家的相关部门。遗憾的是,李二毛病死在老家的出租屋里。此时,他41岁。
“迟迟年月,难耐这一生的变幻,如浮云聚散。”
这是纪录片《二毛》封面上的话,也是李二毛一生的真实写照。
有时,我们以为的勇气与决绝,最终只是现实的平庸脚本。大多普通人,她们只是感受过爱的真实,最终面临的依旧是退回安全的底线内。
李二毛回来了,李二毛又走了。
他成为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参考资料:
1.摇滚客:成名前夕,他死在出租屋3天才被发现
2.故事FM:「人妖」李二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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