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美国最高法院取消宪法规定的堕胎权，推翻罗伊诉韦德案。
这一裁决颠覆了 50 年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先例，挑战了美国的生殖自主权，引发了全球范围内对于堕胎及公共卫生问题的讨论和反思。
针对这一历史性的事件，丁香医生回溯了美国女性争取堕胎权的历史，我们发现，这不仅仅是一个法律的倒转，也是一次对妇女健康权利保障的巨大挫折。
正如顶级医学杂志《柳叶刀》所说：「废除女性堕胎权不会让堕胎从此消失，只会让安全的堕胎从此消失。这几乎等于让一部分女性送死。」
什么是罗伊诉韦德案？
1969 年 8 月，美国得州的一个女服务生诺玛‧麦考维意外怀孕，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本身已经是一位单亲妈妈，居无定所，实在无力抚养这个意外的胎儿。
然而，在得州堕胎是非法的，她去了一家地下的堕胎诊所，发现这家诊所也被警察查封。
1970 年，诺玛化名「罗伊」起诉了德州达拉斯县司法长官亨利·韦德，理由是德州禁止堕胎的法律，侵犯了她的「隐私权」。最终，地方法院宣告诺玛胜诉，认为得州的反堕胎侵犯了美国宪法第九修正案——
终止胎儿的妊娠是孕妇和医生之间的「隐私问题」。公权力不应介入。
1973 年 1 月 22 日，联邦最高法院又以 7：2 的比数，认定得州刑法限制妇女堕胎权的规定，违反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正当法律程序」条款[1]。
在诉讼过程中，麦考维只能生下了孩子，并将婴儿送去收养。
这就是著名的「罗伊诉韦德案」，这起案件之后，至少从宪法上，美国真正确认了女性拥有合法堕胎权。
图片来源：网络.诺玛和她的律师
然而，半个世纪以后，一切都变了。
昨天，2022 年 6 月 24 日，最高法院以 6：3 的投票结果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将管辖权交还给各个州，目前美国 26 个州有限制或禁止堕胎的法律。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联合国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发表评论指出，这一裁决标志着美国通过罗伊诉韦德案保护女性健康和生殖健康及权利 50 年后的一次重大挫折，
联合国评论：「这是对女性人权和性别平等的巨大打击。」
图片来源：彭博社
曾经，堕胎权是怎么被争取回来的
堕胎禁令的背后，是「人的不平等」。
美国南北战争前后的堕胎禁令，是面向人群中的更弱者——黑人女性，被奴役的黑人妇女是宝贵的财产。她们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自由，奴隶主也禁止她们堕胎[2]。
大约在 1800 年代中期，一个由男医生组成的联盟领导了一场推动州政府全面禁止堕胎的运动，以此将自己与进行堕胎的女性治疗师和助产士区分开来。到了1900 年代初，每个州都将一般情况下的堕胎定为非法。
但医学用血淋淋的数据表明，堕胎禁令不会结束堕胎的发生，只是将原本合法的医学操作推向了非法和危险。
根据 GUTTMACHER 研究院，1950 年代至 1960 年代非法堕胎的数量估计在每年 20 万到 120 万之间。从北卡罗来纳州的数据推断出的分析结论是，1967 年估计有 829000 起非法或自行堕胎事件。
非法堕胎盛行，带来的一个明显问题是死亡。
1930 年，堕胎被列为近 2700 名妇女的官方死因——几乎占当年记录的孕产妇死亡人数的五分之一（18%）。到 1965 年，因非法堕胎而死亡的人数已降至不到 200 人，但非法堕胎仍占当年因怀孕和分娩而死亡的 17%。
贫困妇女及其家庭受到的影响尤为严重。一项针对 1960 年代纽约市低收入妇女的研究发现，几乎十分之一 (8%）的人曾试图通过非法堕胎终止妊娠；近十分之四 (38%）的人表示朋友、亲戚或熟人曾试图堕胎。
非法堕胎导致的死亡率数据中明显存在明显的种族差异：在 1960 年代初期的纽约市，白人妇女中有四分之一与分娩有关的死亡是由于堕胎；相比之下，在非白人和波多黎各妇女中，堕胎占与分娩有关的死亡人数的二分之一。
无数女性为这个「非法」的判决，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1973 年，美国最高法院在「罗伊诉韦德案」案中做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决定，确立了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堕胎的合法权利，将所有 50 个州的堕胎合法化。
从 1970 年代开始，随着第二波女权主义的蔓延，堕胎和生育权成为加拿大、美国、荷兰、英国、挪威、法国、德国和意大利各个妇女团体之间的统一议题。
然而今天，美国又走回了原点，无数的努力、和不可计量代价成为化眼云烟。
图片来源：纪录片《女大法官金斯伯格RBG》
废除堕胎不会让堕胎消失
只会让安全的堕胎消失
今年五月，美国《Politico》杂志披露了阿利托大法官（Justice Samuel Alito）在 2 月份撰写的法院多数意见初稿，并就此猜测，女性堕胎权很可能会不再受到美国宪法的保护。
在这一初稿真实性被美国最高法院确认后，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在封面直接摆明了从医学视角，对取消堕胎权的强烈反对。甚至是可以被解读为对美国社会的强烈警告。
「如果美国最高院真的通过了新法案（取消宪法对堕胎权的保护），这等同于让一部分女性送死。废除女性堕胎权不会让堕胎从此消失，只会让安全的堕胎从此消失。阿尔托大法官和他的支持者们手上将沾满女性的血。」
图片来源：the lancet
各大顶级期刊纷纷在首页发文，痛批限制堕胎的决定，是对于女性健康与社会权利的剥夺与暴力。
图片注释：《柳叶刀（The Lancet）》《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EJM）》《英国医学杂志（BMJ）》《科学（Science）》纷纷在首页发文
很无奈，医学界在五月份最担心的「如果」，真的成为了现实。
据纽约时报统计，在美国宪法取消堕胎权正式宣布后，美国已经有 9 个州宣布正式禁止堕胎，法律将在周五正式生效。其中阿肯色州、肯塔基州、路易斯安纳州、密苏里州不仅禁止堕胎，连因强奸和乱伦的堕胎都不被允许。
众多媒体的推测，未来美国可能有一半的州都会在不同程度上禁止堕胎。
图片来源：NYT.Tracking Where Abortion Is Now Banned
明明是女性自己的身体，女性却不被允许自我抉择。
新法案公布后，星巴克、特斯拉、Netflix等一系列大企业宣布，将会为需要堕胎的员工提供旅费的报销。
这种近乎荒诞的员工福利，预示着几大医学顶刊担心的情况即将成为现实。
有一定经济能力的女性可以选择去其他州堕胎，但同时要支付时间、金钱、身体健康和职业补偿等方面成本。而那些普通的、经济拮据的女性则只能精打细算，甚至很可能被迫求助于非法的地下诊所。
取消堕胎权不仅是对女性掌控身体权力的剥夺，也将加剧医疗资源的不平等，甚至导致孕产妇死亡率的上升。
医学顶刊《THE BMJ》 指出，根据过往的研究，如果全面禁止堕胎，许多意外怀孕的妇女将被迫进入生产过程，与之相关的死亡人数预计将增加 20% 以上。
《柳叶刀》和世界卫生组织均发现，当意外怀孕的女性难以获得安全、及时的堕胎医疗服务时，她们往往会被迫选择不安全的堕胎方式。
2017 年，一项发表于《柳叶刀》的研究纳入了来自 61 个国家的堕胎统计数据。结果发现，在堕胎受法律严格限制的地区，75% 的堕胎过程中会出现「不安全」因素（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人工流产护理指南》界定）；而在可以应要求提供堕胎医疗服务的地区，87% 的堕胎未出现上述因素。
图片来源：NOVARA Media
这种不安全的堕胎，带来的后果是沾满鲜血的。
不安全堕胎是导致孕产妇死亡和发病的主要原因。2021 年，世卫组织统计发现，每年约有 4.7%～13.2% 的孕产妇死亡归因于不安全的堕胎。在发达国家，每 10 万次不安全堕胎就有约 30 名妇女死亡。在发展中地区，这个数字上升到 220 名。
除了直接的生命安全问题，堕胎禁令还会对女性的生育意愿、心理健康、经济状况、孩子的教育和健康等众多方面产生负面影响。
一项由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主导的大型研究表明，可堕胎的妇女在 1 年内的生育意愿是无法堕胎的妇女的 6 倍以上，她们更有可能在今后生育一个孩子并更好地进行照顾。而无法堕胎的妇女失业的几率是可堕胎妇女的 3 倍，低于联邦贫困线的几率是可堕胎妇女的 4 倍，她们更有可能经历长期的经济困难状况。
无法堕胎的妇女表示，她们面临更多的焦虑症状、自尊心降低、生活满意度降低、健康状况降低。而且，她们与婴儿建立联系更加困难，她们的孩子发育状况更差、更有可能生活在贫困中。
性健康和生殖健康干预措施应该是所有女性的一项基本权利。
这是全球医疗卫生机构达成的共识，这包括全面的性教育；现代化的避孕工具；安全堕胎服务；预防和治疗艾滋病毒和其他性传播疾病；预防和治疗基于性别的暴力等等。
而正如各大医学期刊所言，剥夺女性堕胎权，是全球医疗健康与社会的倒退。
也许有人会说，这背后有围绕堕胎展开的法律、宗教、哲学种种复杂因素。这些当然可以被充分讨论，但请不要忘了那个真正要承受这一切、恐慌这一切的个体。
想象一下。卫生间里，一支验孕棒，一个女人，「我怀孕了」。她可以欣喜若狂、可以焦虑烦躁、可以喜极而泣……
她也应该可以选择后悔。
我们是女人，不是行走的子宫。
本文审核专家

肖礽
香港大学性别研究硕士
参考文献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Norma_McCorvey
[2]Acevedo Z. Abortion in early America. Women Health. 1979 Summer;4(2):159-67. doi: 10.1300/J013v04n02_05. PMID: 10297561.
[3]https://www.guttmacher.org/gpr/2003/03/lessons-roe-will-past-be-prologue
[4]LeGates, Marlene. In Their Time: A History of Feminism in Western Society Routledge, 2001 ISBN 0-415-93098-7 p. 363-364
[5]Ganatra, B., Gerdts, C., Rossier, C., Johnson Jr, B. R., Tunçalp, Ö., Assifi, A., ... & Alkema, L. (2017). Global, regional, and subregional classification of abortions by safety, 2010–14: estimates from a Bayesian hierarchical model. The Lancet, 390(10110), 2372-2381.
[6]https://www.who.int/health-topics/abortion
[7]https://www.ansirh.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files/turnawaystudyannotatedbibliography.pdf
[8]https://www.bmj.com/content/377/bmj.o1206
{9]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22)00870-4/full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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