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手机在中国发展了十多年后，传统制造商依然对这个低毛利、超饱和的终端设备耿耿于怀。吉利的李书福收购了被时代淘汰的魅族，这家珠海小厂在折腾了15年后，偏执的黄章，这位魅族的掌舵者、乔布斯的门徒，终于暗淡离场。手机市场早已告别了产品经理身先士卒、塑造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华米OV、三星、苹果这些超级大厂，在这个马太效应越来越明显的赛道里，已经占据了80%以上的市场份额。对李书福来说，他没理由去卷入手机厂商之间的残酷战争，更符合情理的推测——手机是万物互联的链接器，是未来战场的标配。同在珠海的董明珠，在八年前也打过魅族的主意。在那次神秘的内部洽谈中，除了魅族总部煞有介事地挂出一张“热烈欢迎格力公司各位领导”的照片，其他消息均被封锁。董明珠和黄章的性情都比较刚毅，2014年两方“密会”的时候，董明珠刚上任董事长第三年，抓项目抓得比较狠；黄章那时候正琢磨把公司从小而美进化到大众化，野心勃勃。两狠相遇，最终也没碰撞出什么重大的合作决策，只是坊间一直传闻格力的手机由魅族代工，这些开机即见董小姐的智能手机，绝大多数被揣进了格力的员工和上下游合作方的兜里。而在C端市场上，这个神秘的，但配置却不怎么时髦的智能手机系列，一直都仅仅流动于“传说”当中。八年来，这珠海两强的合作终究没给产业带来什么惊喜，黄章的产品观和管理哲学讲究一个剑走偏锋，朝着彻底边缘化的道路上绝尘而去；董明珠则给自己的手机大业，打了八年的“口炮”。6月7日的股东大会上，董明珠依然对格力手机充满自信，“我现在做的手机不比苹果差”。然而，此时的一个消极背景是，格力的市值已遭遇腰斩，空调的营收被美的反超，格力的小家电和多元化布局未见起色。重仓格力的高瓴，这个“时间的朋友”如今浮亏132亿。2022年，在董明珠上任格力电器董事长的第十年，她的豪言壮志背后，缔造了一个轮廓渐深的空中楼阁。董明珠熟读《毛泽东选集》，平常说话，喜欢把“斗争”挂在嘴边，他跟人斗、跟事儿斗、跟观念斗，斗到最后，一切都能达成共识。在格力待了20年的副总裁方祥建，把董明珠在“斗争”中的百战百胜归纳为一种高瞻远瞩：“董总的战略一般会经历至少6年的检验周期，当下可能很多人会质疑她，内部也有不理解，但6年过后再看，就不一样了。”格力的管理层已经彻底习惯了董明珠治下的生存逻辑，在各大电视台走进珠海这家代表性企业的总部时，董明珠与格力管理层的主仆关系不加遮掩地暴露在摄像头前。董明珠一瞪眼，身旁的领导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在员工食堂里，董明珠对十多块的蔬菜表现不满，命令总裁办立即介入，手下的高官不由分说，立刻响应落实。董明珠也许对食堂里的一捆绿叶蔬菜价格真的不满意，但很多时候，董对基层的关怀，似乎是一厢情愿的，或者说她压根没搞清楚企业里的这群年轻人到底想要什么。董小姐在这些年来，往返于各个综艺节目、电视采访，挤出任何一个空档给自己的企业打广告。在热搜上，她先是和王自如绑定，后又和孟羽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年轻人群体从来没有被董明珠抛弃过。在近期美的传出裁员消息后，董明珠立刻发声，称格力宁可降一点工资，也绝不会裁员，而且今年格力还要再招3000到5000名大学生。在“时代财经”对格力员工的采访中，一些员工透露，在格力工作，除了本职工作，还要做销售、劳务中介、操作工、门卫。报道称：在格力，坐在办公室里的员工轮值去流水线是常规操作，有时候一周一次，周六还会要求加班，同时，员工偶尔还会被安排门卫的执勤工作。除了上流水线，他们还会被要求做销售，对应届生来说，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客户资源。一位格力员工表示，他在毕业后和100多个大学毕业生进入格力。六年后，剩下的不超过五人。格力多年来从未传出过裁员的消息，但有一些内部员工吐槽，公司的很多安排，会让员工主动离职。据财报显示，格力在2019年、2020年、2021年的员工数量分别是88846人、83952人、81884人。格力在2021年支付员工的现金为98.49亿元，从期初到期末，应付员工薪酬增加1.01亿元，以估算8.2万名员工算，他们的平均薪酬大约为12万元。相比于它的竞争对手，美的在2021年的员工平均薪酬接近20万元，海尔则超过23万元。董明珠对应届生求职问题的大包大揽，似乎都有她的应对机制的。你敢来，我就敢收，就看你能不能经得起磨炼。就像董明珠和孟羽童、王自如的“亲密接触”，其中孟羽童在综艺节目里得到董明珠赏识，后又被钦点为“接班人”、“第二个董明珠”。在这个刚刚毕业，处世未深，还会跳点女团舞的小女孩面前，董明珠永远慈眉善目，这可不是她老人家对员工的一贯态度。从后来格力注册的多个以“羽童”命名的商标来看，这个年轻人是董明珠精心打造的带货人选，她是董明珠在线上渠道和小家电领域的一个“分身”。董明珠对王自如也有过同样的期待，希望借后者在线上搭建起新的渠道，只不过王自如经与罗永浩唇枪舌战一役后，“花钱恰饭”的烙印太深，在年轻群体中没有树立起一个足够正面的形象，最后在聚光灯下失踪。在她看似轻率的口无遮拦、离经叛道背后，其实都闪烁着一个个颇具格局的企业策略。董明珠在接受鲁豫的采访时曾说，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格力的事，她为了事业放弃了结交“真朋友”的机会，家里亲戚因为沾不到格力的一点好处，关系也逐渐淡漠。而企业家圈子，对她来说也只是泛泛而谈的交际。孤独的董明珠从来不对自己的个人处境自怨自艾，她不在乎别人怎么骂自己，但不允许别人骂格力。这位敬业的68岁女企业家，其人格体质，早已经脱离其个体本身，无限融入到格力这家企业中。有女大学生问她，为什么把自己的照片满世界晒。董明珠说，企业家和企业本身是高度绑定的。对大众来说，看到董明珠，心智上接收到的，是格力。这种心智相对应的，就是企业在陷入低谷时，所有矛头对准的，都是董明珠。在如今这个灰暗的时刻，离开董明珠，成为一部分人最终的选择。格力的员工数持续下降，格力手机的操盘手叶瑞泉也在今年上半年离职；而随着格力股价的下跌，据同花顺数据显示，116只重仓了格力的基金浮亏近4亿元。持有格力电器股票的机构数量，从去年年底的565家，减少至129家。作为格力电器的第一大股东，高瓴旗下的珠海明骏，截止5月30日，已浮亏132亿元。作为亚洲最大私募管理基金之一，高瓴最近也不好过。据公告披露，2021年4月28日，高瓴旗下珠海明骏与农行、交行、平安银行签订新的贷款协议，借款208亿用于借新还旧，归还之前为购买股份向7家银行借的208.3亿贷款。同时，高瓴手中持有的股权也从招商银行手中解除质押，随后又再质押了80%共计7.22亿股权给农业银行。今年以来，传闻高瓴频繁为旗下项目寻找买家接盘，同时公司也在进行无差别裁员。张磊的《价值》在2020年9月出版至今不足两年，其坚持的“长期主义”在2022年的市场实践中碰壁，重仓格力的失策，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面对时运不济的高瓴，董明珠在股东大会上安慰道：“关于高瓴，是绝对可以放心的，投资者不需要有什么疑虑。”对格力的股价，二级市场对其常用的评价论调，依然是那句“与美的差出了一个海尔”。“不能因为格力耐用就觉得格力股票好，诺基亚还耐用呢。”有人调侃说。相比于市值的落后，对于格力来说，其安身立命的空调业务营收被美的反超，则更令人沮丧。格力电器在2021年的空调产品营收是1317.1亿元，而美的的空调营收为1418亿元，比格力空调收入高了100.9亿元，同时销量也高出800万台。而在今年的618期间，截至5月31日，小米在京东的空调预售累计榜排名第一，而格力仅排名第五。去年双11，也只排到了第七。美的和小米，一个是空调业的宿敌，一个是过去“10亿赌局”的对手。董明珠在2016年开始，就喊出多元化布局的口号，但至今拿不出什么成绩来。她用18.28亿元拿下银隆新能源30.47%的股权；又耗资21.90亿元买下盾安环境29.48%的股权；两年前，董明珠又宣称用10亿元进军高端医疗；用500亿元砸到芯片研发上。董明珠对自己每一个计划进场的新领域，几乎都是重金豪赌，并表现得信誓旦旦、气势如虹。她将新能源板块定位为格力电器的未来，并声称格力研发的新技术，能让全球温度下降半度。在2018年董明珠对格力的未来布局做过一个系统的归纳，她宣称，从2018年开始，格力电器要做一家多元化、科技型的全球型工业集团，覆盖空调、生活电器、高端装备和通信设备四大领域。在格力的勃勃野心之下，董明珠依然附赠了一段极具她个人特色的语录：“如果做好了，我们接下来希望格力电器几个大板块都上市，但有一条原则讲清楚，不是为了圈钱。” 和她对手机高开低走的情形一致，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多元布局，目前收效甚微，在董明珠的新能源客车板块里，其格力钛品牌以4.12%的市场份额仅列第七，与宇通客车、比亚迪、中通客车这些头部玩家相比差距明显。而格力的小家电、厨电等产品，目前还都是边缘化小品牌，美的、海尔早已深耕多年，小熊电器这种顶着“国货之光”光环的小家电品牌，也把市场份额充分挤占。据家电行业分析师称，“家电行业的竞争是十分激烈的，如果你的产品线不能做到名列前茅，根本不可能盈利。”这样的市场逻辑，格力在空调市场的多年斗争中，相信早已经心知肚明。吊着格力的那口气儿，似乎只剩下董明珠那极度顽强的意志力，和她被寄予厚望的“高瞻远瞩”了。就像格力管理层对董明珠评价的——董总的战略一般需要6年的检验周期。在“中国企业家”今年对董明珠的采访中，被问到2021年做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董明珠的回答言辞激烈：培养了一批不再混饭吃的干部队伍。而在董明珠的干部优化名单里，最令外界哗然的，就是黄辉和望靖东的离开，在过去由董明珠和这两位左膀右臂构成的铁三角里，黄辉主技术，望靖东管财务。对于正在朝着70岁高龄迈进的董明珠来说，二人一直被外界认为是最有力的接班人人选。有人认为两人的请辞，都在侧面说明董明珠在进一步加强自己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一位接近格力的人士称，“随着他俩离职，目前又有谁能代替董明珠呢？董明珠已经把自己与格力捆绑得很紧，没有哪个敢让董明珠退下来。”管理层的调整，让格力的2022年，在接班问题上几乎没有了悬念。董明珠在2016年接受采访曾回答过一个问题——“给将来的自己说一句话。”她的回答是，“当自己离开人世的时候，可以无怨无悔。”综合董明珠对格力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和控制欲，也许，到那个时候，才是董明珠真正交班的时候。如今，董明珠时代进入第十年，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时间节点，和格力有关的各项数字都在朝着被动局面滚动。但能让格力军心稳定的是，但凡有董明珠的这张嘴在，格力就依然能保持有恃无恐。董明珠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在她那粗糙且耸动的语言艺术里，董明珠不输出数据或者证据，这些语言只是她隐藏不安全感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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