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王有有
怎么又要搬家了?
尽听人说他们的房东有多好了。
朋友一家三口,在朝阳公园旁边的小区已经住五六年了,旧是旧了点,价格绝对也不算低,但房东人在国外,以一种对国内行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的方式从不涨房租。房东说,“这么多年,从没晚过一天房租,涨那几百块钱,就是对这种信任的背叛”。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还有个朋友,住在常营,第一次面见房东的地点在派出所,以为怎么回事儿呢,原来这里正是房东的工作单位。朋友想象,房东或许在系统里边查边对自己频频点头,一无犯罪纪录,二还是北大硕士,对自己感到满意。果然,房东在他工作单位跟他签租户协议时,甚至还主动给他降了三百房租。胸脯一拍,说,以后遇到点啥事儿尽管找他。到现在住了已经三年。
另一个朋友,到北京后租的第一个房子是别人新装修才住了半年的婚房。他是被公司派到北京,而房东,正要被公司外派去德国。两个即将漂流的年轻人一拍即合,两年后,房东小两口决定继续留在欧洲。到现在,朋友已经住到第4个年头。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偷了房东的“安稳生活”,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四年里倒是搬了三回家,这两年又跑去英国了,过一种“在欧洲流浪”的生活。而他自己,连雇主都换过一次,房东倒还是原来那个。
《四重奏》剧照
一个个都是令我羡慕的、在一个地方长租下去的感人事迹。而我,一年前信誓旦旦,搬出那间没有性生活的房子,不切实际地希冀新生活能伴随新租的房子一起从天而降;一年后,言犹在耳,房东就说要卖房子了,不租了。
房东也不全坏,但小算盘打得响。她告诉我,要租也可以,但是一个月一个月地租,并且要配合看房。我乍听,本来觉得还挺好,这不等于说我随时可以搬走吗,相当于赋予了我宝贵的自由。同事听完后却大吃一惊,评价道,这是典型的“既要,又要,还要”,贪婪房东三件套——既要卖房子,又要高价出租房子,还要房客配合看房。而让房客配合看房,无异于与虎谋皮。有人看上了,不就等于你要搬走了吗,你的生活还要拆解出来一部分替她招待中介。一月一租,相当于每月她都有一次无代价赶你走的机会。在租房市场,这绝对算是“丧权辱国条约”。
同事评价完看了我一眼说,再加上她不通知你就让中介带人周末早上去敲门,这种房东,你早晚得搬。
《小欢喜》剧照
原来“自由”也是双向的。我没有太多租房经验,听同事一分析,觉得他的理解才是对的。好吧,那就搬。我想想一年前许下的心愿,再看看一屋子为“美好生活”添置的那些东西,流下悔恨的泪水。
没有一个搬家人空着手离开闲鱼
出于对判断失误的自我惩罚,我下了一个狠心的决定,这次搬家,尽弃身外之物,过极简生活。那些代表着美好健康生活的沙发、扶手椅、书柜、跑步机……全都挂闲鱼出售。筛选方法是想象自己住酒店一个月,会需要哪些东西,那么,那些不需要的大概率就可以清理掉。
俗话说,没有一个人搬家人能离开闲鱼。闲鱼疯狂上新那几天,我拍照、写文案,频繁使用“断舍离”“搬家大甩卖”这些蛊惑人心的字眼。所有APP热切想要获得的权限——位置、照片、麦克风、通知(横幅、声音、标记),闲鱼统统拿去,客服王有有醒来头一件事和睡前最后一件事,都是在闲鱼回复顾客问题。
《欢乐颂》剧照
闲鱼太有意思了,很多人会问“在吗”,99.9%的人不会有下一句,仿佛只是跟你搭句讪就跑了。还有一些是不由分说,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你标价799的商品中不由分说甩出一句,“50出吗”。搞笑的是,有一回我脑洞大开,回复说:“行”,对方立刻回我一条:“真的假的?美的滚筒你用一年你只卖50?你有病吧?”我意欲争辩,惨遭拉黑。
上新到后面,我杀红了眼,目及之处,全都上架了,意犹未尽,还有什么?统统拿来!目光逐渐被植物吸引。它们有十来盆,六七种,各有工位,风姿各异,平日里我见犹怜,在当时亢奋的我眼里却沦为商品。
谁能想到,还真有不少人在闲鱼上淘植物。一位姑娘,沈阳人,上新当晚就来看了。她像逛宜家那样逛来逛去,一会儿看上我墙上的画了,一会儿看上我明黄色铁艺小饭桌了,都是我压根没想到能有人要的东西,“哎哟,我想把你整个家都买走”。走的时候,扛走整整6样东西,还不包括我拒绝出售的两幅画。那天晚上她一走,我感觉家里空了一半, 心里空落落的,屁股底下也空落落的——我居然让她买走了我写稿用的办公椅,真是卖红了眼,我怎么不把电脑也一块儿卖了?
《下辈子我再好好过》剧照
我打造出来的“卖方市场”,要求近乎苛刻:必须自提,讲价勿扰,甚至在文案里严格地写道,看清楚再问,拒绝与阅读能力有限的人做交易。即便如此,还是门庭若市,最后的收成令人难以置信。小米电视,卖了1599元。书柜2个,卖了2500元。植物卖了500元,另有零碎若干。总计5200元。想出手的几乎都成功了,除了跑步机,上架半个月,跑步机无人问津。经验总结:买什么别买跑步机。
押金保卫战
搬家就是这样,能精简行李,却无法精简麻烦。最大的麻烦通常是,房东最后会以什么形式送别你,克扣多少押金,将你这段生活里的美好部分一笔勾销。
就在五月,我亲爱的同事兼邻居欧阳狂霸,也经历了搬家。他走得仓促而干脆,直接跟房东说,押金他不要了,以富贵而决绝的姿态,将房东恶毒嘴脸可能引发的情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但狂霸事后也愤愤地说,“房东一定高兴坏了,天上砸下来8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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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如此潇洒,也料想有场恶战,因为无意中发现房东的刻薄真面目。那还是去年刚租上房不久,有一天去物业办停车证,需要房东同意。物业拨通房东电话,电话那头,房东大婶的声音颐指气使,对待物业像对待家佣,“你让她接电话!”我摆摆手表示拒绝。物业:“她不想接”。房东:“那就不给她办。”
像是电视剧里的烂俗桥段,主人公通过简简单单地站在虚掩门外的方式,窥探到了一个人的真相。那天之后,每当房东客客气气提出要带人来看房,我头脑里都浮现出来那个她展演虚伪的人生现场。
果然,最后一天,房东遥控中介来交接,自己垂帘,假称自己在天津,躲在手机后面指东指西。当中介小张把水电气一切费用算清楚,我们拨通房东电话,电话那头,房东却只说,把费用结清,钥匙给小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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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还有点不好意思问押金,终于张口问,得到的却是,“押金?我还能赖你押金?”
“那什么时候给呢?”
“月底吧。我租这么多年房子,从来没有当天还押金的道理。”电话给挂了。
又通几次电话,仍旧不肯当时立刻还押金。又换微信文字沟通,总是不肯。中介说,他们一般遇到这样的房东,也没什么办法。但你可以坚持不交钥匙,只不过,房东可以以此为由,晚交一天,就多收一天房租。最没办法的办法,是报警。
要是最后拿不到押金,不会穷死,也会气死。中介小张说要去吃饭,跑了。我一个人坐在拆掉床单、裸着席梦思的床沿上,心想,同是这张床,来时满怀希望,走时全是沮丧。眼前是从墙上撕下来的《风骚律师》的海报,如果你是吉米,当你在生活中遭遇麻烦,灵光乍现,小脑瓜子能冒出什么奇招?吉米最常用的生活小技巧,就是让某人假扮某人打电话。
《风骚律师》剧照
我于是也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叮嘱了她一二三四。一小时后,小张又来了,果然,他满面笑容,问我说,房东松口了,咱们把水电再核算一遍,没问题的话,她就把押金退你。我假装不知,问发生了什么。
小张说:刚才有个客户,也是咱们小区业主,说她有个妹妹,过两天要来北京,问我有没有房源。条件有两个,一个是离她姐住得近,二是比较急,最好马上能住。我就给她推荐了这里。
我假意又问:这么快定了,不用看房?
小张说:我也问了,她说她就住咱对面,小区户型她都熟,就看了点照片。上回我来看房不是还拍照片了,你弄得很像样,人家一眼就相中了。
我于是又问:不是说要卖房吗,怎么转头又给租了?
小张说:这什么年头,一时半会儿哪卖得出去。这房东我服务好多年了,您平常不是老说在出差,我其实知道,谁都不愿意配合看房。房东也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不是什么坏人,扣着押金,无非就是担心房子轮空。现在有人要租,她当然就不跟你较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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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鼻子出气,心想,或许不是坏人,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用吉米的生活小技巧对付你一下,也不算太过分。
半个小时内,房东就把押金给我了。我按耐住喜悦,把钥匙交给小张,把房东拉黑,给朋友发了条消息说“成功”。抱着最后一盆没舍得卖的植物,带着对房东既租不掉房、又卖不出房的由衷期许,大踏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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