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院线新片惨淡到了,每当被朋友问到“最近电影院有什么片可看”的时候,我都张不开嘴回答的程度。
我也当然狠不下心,去嘲讽本就孤寒的电影市场,所以也只能是每天默默刷新资讯,找寻现状转好的迹象。
也因此,当我得知有部上影节作品定档上映的时候,我是欣喜的,除去对院线回暖的盼,更多的还在于,这片我当时就看过,固然是一派泛滥的主旋律命题,主创却颇有新思奇想的劲儿,硬是从一派宏大叙事里撕开了一道微小之口,引领我们窥见了另一种「红色」力量。
大约就是出于对这么一点点孤勇心意的珍惜吧,我想我们不必大肆去挑它还不够成熟的错,去问责它尚且稚嫩的艺术尝试。
毕竟比起反复地落入窠臼而言,这些还算不得什么大罪,且还往往是实现类型突破的前提。
所以这一篇,我们也就只谈谈这种不一样的「红」。
剩下的,大家自行品赏就好。
《云霄之上》
可感的「红」
在大多数战争类型电影里,红的意义和表达,基本就定格为可见的流血牺牲,最典型便是在各种浩大场面里,用大量的鲜血明示战士们阵亡的悲壮,以此勾出观众天然的生理不适和悲悯。
说白了,就是把红色当作激泪符号,大量的、千篇一律地使。
而《云霄之上》的不同,就是它几乎是全反过来的。
它选取的切口特别微小,讲述的是浙江西南挺进师里一行年轻战士,要在物资极其受限的48小时内,完成摧毁白匪弹药库任务的故事,视角也从普通战士展开,期间有英勇受命,也有犹豫后退,基本是个体化叙事。
整体还属于含蓄的美学叙述风格,都没几处可见的红色。
但电影却实际令这种红所囊括的,从个体到群体的血泪,更易感知,更见纹路。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个是具象个体,抽象群体的视点设计。
片里虽然也不断地有受伤,有死亡,但你会发现,那些所谓激烈对战的场面,往往是被烟雾,快速闪躲等处理方法,弱化且带过的。
而被具体描述的那些时刻,只关乎于一个个人,有队长洪启辰脊背裸露的大片流脓的伤口,正被战友点着灯,耐心且谨慎地处理,救治,以及小孩略带心疼的关怀。
有战士炸断的臂膀被一点点止血,缝合,消毒时,即使咬着木棍也无法忍耐的痛楚表情。
也有战士们在危急枪战里,需要冲锋营救战友的情境下,呈现出的害怕,退避,想家的瞬间——“别叫我,队长,我想我娘”。
电影在这里还特地用了环视的普照特写,去捕捉每一个人惊慌,犹豫,惊吓的神态,以此刻画出战时英雄作为潜在共性的人性暗面。
如此把聚焦点从群体收拢到个体,更见战士精神里英勇之外的痛楚,立体而真。
另一个则是利用视听语言,去对战争的残忍可怖,达成反差性的衬托和刻写。
最明显的是电影色调的使用,全片都是低饱和度的黑白水墨风格,流动的云雾,飘渺的树影,如山水画卷展开的全景镜头。
而色调在刻画人融于景的自然美学的同时,实际还直观地明示了环境的阴冷,无望之感。
这个环境,首先指的是人的心境:
每个战士都心知这是一个大概率不可能安全完成的任务,但有着退缩的机会和可能,也会抱着能躲开枪弹的希冀,所以他们在大幅度的绝望和微渺的希望之间,挣扎不休。
因此唯有点上灯、火的时候,色调才会稍微变暖,那是走向末路的人们,内心尚未死寂的证明。
这个环境,还能把人物的心境与外部的环境联结起来理解,因为电影在不断地通过景物的类比暗喻,来加以表达。
一处是开头盘旋的蛇。它缠绕在树枝上而无法被探路的战士察觉,加之特意对树丛进行虚化模糊处理,不断强化着环境的诡秘。
联系起来看,蛇其实等同于交战埋伏的敌方,寓意的是战争里不知来处,无孔不入的危险。
一处是树上的暗蝉,蛰伏中忽然羽翼微动,与战士对敌军进击的察觉近乎同步,暗示的显然是战时人们极致入微的警惕。
还有一处是井里的飞蛾,在战士们打气宣誓时飞落井口,盘旋不止,战士们则在打完气后往象征光明即“火焰”的井口走出,显然飞蛾即等同于战士。
飞蛾明知入火即死,而甘愿坠落,人们明知此行向死,而孤勇前行。
种种叠合起来,显然完成了一副战争景象的写意素描,也更是战士们内心对战争情绪的底色投映。
一切都是灰度的,冰冷的,紧张的,不可信的,不被允许松弛的,是会随时在宁静里死去,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
极简的配乐,幽深空荡的环境音,加上主观视点的追逐、喘息,还有利落的枪声,也都辅助表达了这一点。
这才是可知可感的痛。
未能触摸的「红」
除了上述皆以技法实现的,别样的战争英雄描摹,我更喜欢的,其实是这层色彩表面之下的东西。
那也是一种「红色」,也是巨大牺牲,只是,它比任务胜利,群体牺牲的荣耀更不为人知一些——
战争对战士的精神异化,以及对幸存者造成的战后心理创伤。
在《云霄之上》里,这两样被先后集中展示在了接到军令的挺进师队长,洪启辰一人身上。
他看起来似乎非常正面,无论战友们如何示弱,他都不愿后退,且认为自己读过书就该担起重任,“顶天立地”。
但实际上,他又是所有战士里最身受着战争精神摧残的人,某种意义上,他的浩然发言,更像一种对自己内在信仰虚无的掩饰。
所以开头,洪启辰亲见了无数战友身亡之后,就在坠落悬崖后的河里,幻臆出面前熟悉的战友尸体,不断擦身而过。
河是他意念的外化,他用手拨开他们,试图抓住他们,还希望战友能复活过来,捧住自己的脸。
这些动作都符合作为一个普通人,精神不堪承受,转而化为臆想的应激机制,是幽秘而难为人言的创伤表露。
到了战争中段,队伍的伤亡越来越多,洪启辰的应激机制也更深了一层,他在树林里幻想出了自己的分身。
他在空荡的地方寻找敌人,但任何生物都未出现,处于高度警觉的他急于寻找一个敌军目标,随即便在恍惚中幻化出了自己的分身,最后在镜像般的来回游移里,把分身当成了敌人,开枪打死。
这彰显的便是战争对人由外而内的彻底异化,先是对心内创口的撕裂,需要寻求方法比如做梦,幻想来加以应对。
最后更是被迫变得机械化和无我化,让这种狂乱的应激延伸进现实,或者酿造真实悲剧,或者成为终生难解的悲抑心结。
所以当战争告一段落,才出现了全片唯一一次红色,而连着也是洪启辰幻想出来的:
下落的雨水在他脸上,身上,却化为了浓郁的血液,覆盖了他满脸满身。
他闭上眼睛,和他所有的战友一起,彻底融合,消失成了成片的红色之中。
但你说这样的红,就是假的么?
我反而觉得,它是真的。
尤其在如今,以虚假笔触来刺激泪水和掌声几乎成为主旋律创作惯性的当下,《云霄之上》所呈现的这一点不一样的真,就显得格外难得。
影片现在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还是希望大家都去电影院看上一次吧,至少我还相信着,真实自有力量。
音乐/
配图/《云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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