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王有有
前两天看到一篇推送,讲说现在最流行的男性穿搭是厅局风,也就是过去的老干部风。
“局里局气”真是个传神的词,脑海里浮现以下单品深色翻领夹克衫,深蓝或正黑,内搭白衬衫,黑色西裤,腰带,脚下蹬一双皮鞋。上小红书上一搜,果然也有不少相关穿搭笔记,激情分享一个男人如何在“局里局气”的同时,又年轻帅气有性吸引力——事实上,不可能的。翻领夹克白衬衫,西裤腰带黑皮鞋,最好在胸口佩戴一枚党徽,这一整套,没点级别在身上,都不好意思穿,也就是说,显年轻几乎是不可能的,性感嘛,可能也就靳东可以局里局气的同时性感一把。这一身,不是制服胜似制服。制服是你说穿,说穿就能穿的吗?
网传刘昊然参加第十一次全国文代会的一张照片,掀起了对“局里局气”穿着讨论的又一阵热潮
但由此,我想提出两件我一直以都挺好奇的事。
一件事是,男人走出家门那一身行头,有多大比例是家里女人给买的?我这么问是因为,不知怎么回事,我给自己买衣服挺少,同时又拥有强烈的消费欲望,于是把这股子力气用到了打扮男人身上。我前男友起初是帅小伙,后来逐步宽阔,跑步进入“0.1吨俱乐部”,留给我的发挥空间也就日渐逼仄,比方说,后来我只能去优衣库超大号那一栏里挑挑拣拣。
不过瘾,我把目标转移到我爸身上。我给他买过的单品包括但不限于:驼色灯芯绒工装风外套;潮流字母t恤,书写“we will not compromise”(我们不会妥协);粉色polo衫;白色牛津布衬衫。不一而足,甚至我给自己买lululemon的时候,给我爸也带过一件“复古李子紫运动短袖”。所以,在我们村里,经常能看到一个中老年男人,明明只是吃过晚饭剔着牙去村口大树下唠嗑,却着装轻奇,看上去有点东西。毕竟,在村人的时尚概念里,我爸那个年纪的男性,老头衫最潮,背心次之,但都比不过夏天把肚皮亮出来的传统之美。我的父亲,是村里最风格化的时尚icon。
《乡村爱情》剧照
以已度人,我大胆猜测,市面上也有不少女性朋友罹患有有同款坏毛病?你知道,我的毛病还挺严重,有时看到领导穿的颜色不对劲,都恨不得当场上前,提点一番,当然,从来没有过勇气,但不妨碍我每次都跟同事嘀咕几句。所以,你在大街上看到的一个男人,他穿的不是简简单单的衣服,而是女性心中丰富错杂的理想男性模版。
女生会给喜欢的男生买白衬衫,我每次刚开始喜欢一个男生,会去固定品牌买一件纯白色纯棉短袖(每次?固定品牌?听上去有点渣了。)这个过程里揣摩衣服尺寸,想象他是一个纯真的白衣翩翩好男儿。所以女生给男生穿搭,心思实在太不单纯了,在不单纯中寄予不切实际的厚望。从这个角度,大约很少有女生会给男生买格子衬衫或老干部夹克,毕竟,很少人会主动想象自己的爱人是死板的、规矩的、无趣的、有规律的,就像不会有人一个游戏通关一万遍。
《情书》剧照
第二件好奇的事是,如果是自主选择,男性选择向社会展示哪一个面向的自我?先看看单身男性在穿什么?不用看远,就看看我的男同事们。
一个男同事,永远穿黑色,黑色上衣,黑色裤子,黑色皮鞋,提一个巴黎古着店淘的黑色大号公文包,全身暗沉?不怕,有皮鞋里的风骚袜子提亮。忌讳显眼logo,追求精神上的闷骚。
另一个男同事,永远戴一顶棒球帽,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发量多少你也知道”。棒球帽上最酷字眼不是supreme,而是porn hub。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
《My Family》剧照
还有一个男同事,鸡窝头,胡子拉碴,看似不修边幅,实则独树一帜。他爱好“高定”,就像爱好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以“您”相称。有一天得意地向我们展示最新到货的定制——t恤,灰色,胸口图案是电视台没有节目时的饼图信号,还有四个大字,“一世风流”。追求什么我一下子还真摸不着头脑。
也有永远穿球衣的男同事。但女同事最好也别不懂装懂,说什么“你穿得好虎扑啊”,因为话一出口就露陷,男同事会告诉你,我这是足球衣,“虎扑风”最起码得是篮球衣。
上面都是同辈男同事,也有略为年长的男同事,无论春夏秋冬,都只穿短裤,彰显出强健体魄。我想这是更高的境界,不在乎颜色,更不在乎品牌,体格出色就是最华丽的标签,旁人惊叹一句“您不冷吗”——怎么会冷呢,这无疑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横道世之介》剧照
但我们是一家文化单位,男同事的穿搭风格多样,只能代表他们自己。不像格子衬衫或短袖白衬衫那样,以一已之力,代表起整整一类人。而这样穿搭的男生,为审美负责的一定是他自己,换句话说,这是男性自己心中的理想男性模版。对丈母娘来说,这恐怕是个好消息——幸亏你代表自己,要不她怎么在人民广场光凭照片就物色到高薪程序员?怎么物色到体制内稳重的好儿郎?怎么用确凿的刻板印象知识体系给每一个目之所及的潜在女婿贴上标签?
一种穿搭格式如果真能代表一类人,那么一种格式从被嘲讽,到认真流行,另一种格式从火热到销声匿迹,代表的恐怕是社会观念的变迁。粗暴地说,也就是丈母娘的审美变迁。这么挤兑丈母娘您要是不乐意,那我倒过来说:“大厂P9相亲贴”里公布的择偶要求,不就展现出来程序员的无比自信吗。(部分)男性自我展示的高级道具,从前是车钥匙,后来流行过大厂工牌,都是当代社会“制服诱惑”的若干种样本。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伍迪·艾伦约二十年前拍过一部片子,叫《赛末点》,讲爱尔兰穷人家出生的网球教练克里斯,到伦敦讨生活,被有钱人家的小姐看上。简单来说,是穷小子遇到白富美,却被准嫂子迷住又发展出婚外情的故事。通过这桩关系,克里斯实现了突兀的阶级跃升。网球教练不用当了,改到准岳父开的公司上班。克里斯改造自己第一步,就是去专卖店买了一件Ralph Lauren牌子的羊绒衫。拎着纸袋,在门口,偶遇他真正心仪的女人诺拉。克里斯跟诺拉之间当时还没有实质进展,二人在街头偶遇,走向调情之前,有一个看似很随意的对话。克里斯说,我来买件上衣,汤姆(诺拉未婚夫)穿的那种,是羊绒的?
《赛末点》剧照
诺拉说,vicuña。vicuña?克里斯听懵了,vicuña这个词他应该是头一次听到,以至于他重复了一遍发音。
Vicuña是产于南美的一种羊驼,它身上的毛是世界上极为珍稀柔软的羊毛。一件vicuña制成的毛衣,价格大约是4000欧元,是克里斯买那件的20倍。
二人这个对话只有不到60秒,却生动展现阶级差异之暴力。伦敦上流社会的男人,穿搭表面看简略朴素,简简单单一件V领套头毛衣,内涵却深刻到穷小子听都没听过的程度。You’re what you wear(你即你所穿),人们通过穿在身上的衣服,与其说是展示风格,不如说是彰显社会地位。就像你我都知道,夹克配国徽这样的巅峰穿搭,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拥有的,当机会降临,帅帅对镜自拍,在社交媒体po一张OOTD,也情有可原。
举目相亲市场,这样的单身小伙子,放到任何一个省份的丈母娘眼里,都是成色十足的香饽饽。老干部风,过去就算不是贬义词,也不是啥夸你的话,好比黑色皮鞋里透露出来的白袜子,红酒里加可乐,一定是有些土的象征。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些现在不但不土了,还拥有了制服魅力,让我不禁手痒,得找机会给我爸攒一身。
是的,最后就温柔善良地以我爸结尾。中老年男人我爸,这些年都挺高兴,衣服都是女儿买,买什么他都照单全收,穿什么都神气活现。但用户体验如何,还得问我妈。我妈说,你买可以,别买那白色的了,谁有功夫天天给他洗。
排版:盐巴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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