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韵不够，浑身难受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程旭

我玩《刺客信条：英灵殿》时发现里面有款益智小游戏叫“斗句”，类似于说唱界的freestyle battle，能提升角色的“魅力值”。玩家扮演的维京人和游戏里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用打油诗相互攻讦，你得选出最酷最噎人最押韵的应对之辞才能获胜，比如，对方说“若我说你又蠢又笨又天真”，最佳答案是“我就说你又痴又呆又迟钝”。看得出来，中文的用词和韵脚还是存在一些小问题，所以降低游戏难度的攻略是“切换成英文版的”。

图｜谢驭飞

下回小朋友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可以告诉妈妈，这是新潮飞花令，我在学抑扬格五音步。无独有偶，另一款游戏《诡野西部》里，主角的朋友“猪人乔”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求能说人话，代价是说话必须押韵，结果“有个问题没有料到，这种能力居然停不了，真是让我快疯掉”，游戏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方法让他摆脱这种痛苦。

游戏《诡野西部》截图

倘若我们说话句句押韵，讲究节奏，就是随时在表演数来宝，把生活过成了春晚小品。以莎士比亚为主人公的情景喜剧《新贵》开篇就用诗歌语言和日常语言的对立来制造笑料，莎翁的女儿刚朗诵两句朱丽叶的台词就觉得傻透了，13岁的女孩哪会这样讲话，要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满篇都是韵体诗一样的对话。莎翁则耐心教导：“浪漫天真的朱丽叶不会像真实的13岁女孩说‘呃，闭嘴，我恨你’那样的片汤话，我创作的是永恒的诗歌。”

《罗密欧与朱丽叶》剧照

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拉伯雷反其道而行之，《巨人传》大量运用了俗语、习语、俚语等口语成分，高康大说自己一向出口有韵，吟的却是出恭诗，还有回旋韵的版本。爱押韵的天性，贩夫走卒、国王诗人都摆脱不了，因为这种形式符合我们的对称审美且方便承载记忆功能，《奥德赛》和《格萨尔王》如果是新闻报道体，传颂的难度就会翻倍。

押韵的另一种魔力是讲道理，说服力的强弱和韵脚的匹配成正比。打小我就听着这些说唱式的民间智慧，对生拉硬造的类比和约定俗成的行为习惯懵懂地点头，努力地过好这一生。当年我妈嫌我个子蹿得太快，随口就说“高了不算富，浪费三尺布”，可能源于稀缺年代的刻骨铭心；“剃头打三咣，不长虱子不长疮”像咒语似的，让人下意识地去执行；而“饺子要吃烫烫的，媳妇要娶胖胖的”“男比女高，白头偕老；女比男高，阴阳颠倒”一类的老辈择偶标准，则有考察风俗流变的人类学意义。

《红楼梦》剧照

如今，押韵成为一门手艺活，周杰伦的御用词作者方文山有本韵脚秘籍，一件事能用百般韵脚换来换去地说，一些说唱歌手平日里也为了单押双押甚至四五个字以上连续押韵和换韵苦心积攒词汇，修炼成“万词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一些歌词像是语言积木，明明想写诗却写出了“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这样的句子，为了押韵不惜牺牲常识和逻辑，比如“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正所谓“强行押韵，最为致命”，陈奕迅的《淘汰》里唱得好，情歌的词何必押韵。

排版：盐巴 / 审核：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