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婚姻生活是一艘大船,那么孩子一定是船尾沉甸甸的锚。
有了锚的船,面对风浪,不会轻易被吹走,但这坨铁疙瘩也让大船变得循规蹈矩,只要锚下在哪,船就得呆在哪。
日出出海,日落归港,如此20年。
有时候看到一些在路上开着房车漫游,或者在各国边境徒步穿越的情侣/夫妇,无一例外要么是还没生孩子,要么是孩子已经成家立业了。
人在中年阶段,很难有机会干那些没有目的,没有计划的事。
我们就像熟练而辛勤的农民,遵循四季之道,恪守晨昏规律,每一天、每个月、每一年,自己该干嘛,都烂熟于心。
我俩这种纯自己带孩子的爹妈,更是一家三口牢牢绑定,孩子挖沙的时候,我们就慈祥地看着,孩子困了累了要回家,我们就赶紧收拾包袱。
我和老公有时候深夜会打开地图,在上面幻想云游,规划下线路就当去过了。
我们一起去了丙察察,过巴拿马运河一路向南,从巴基斯坦坐大巴回塔县……我20多岁就想去走EBC,年轻时总觉得有的是机会,这几年却发现自己到了3000米都会开始偏头疼,更别提全程在5000米徒步了。
有孩子的快乐也是快乐,但没孩子却是不一样的快乐。
前几天是妮莫放暑假前最后一天上学,放学回来说她的好朋友邀请她今晚去家里sleepover(过夜)。
我们求之不得:可以,去吧。
然后老公在楼下继续审稿,我在楼上表情狰狞地改一个广告大纲。修改意见里满是“抓手”“心智”“洞察”这种互联网黑话,我寻思着这位甲方毕业不超过三年吧。
我烦了,把电脑一合,给老公发了条微信:孩子不在,今晚私奔吧。
老公一向精于计划、执行力强,而我,在家人送外号“点子王”。
一般都是由我先想出一个玩法,为了击穿他的心智,我会聚焦一个引爆点,然后我们对齐一下信息,最终由他赋能和落地。
所以,当他问我去干嘛的时候。
我回答:当然是去钓鱼呀。
我知道,当我说出去露营、烧烤、赏景、郊游都不足以让他心动,唯有钓鱼才能让他瞬间意乱情迷。
有个很牛的钓点离家两小时,每次想去,无论起再早,等开车到了那里,最好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卡位了。
我说,这次咱们下午出发,在那附近找地方搭帐篷露营一夜,先钓晚场,再钓早场,10点撤,中午回家正好给孩子做午饭。
果然我的打法一下就touch到了用户的痛点和需求。
他立马扔下paper,开始清点渔具。
他虔诚地说,我先请教一下大神,今明水位怎么样。
我说,哪个大神?
他说:附近中餐馆的厨师,他每次都能上很多鱼。
你看,只要身有长技,换个领域也可以成为老学霸们的崇拜对象。
因为只有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准备,不可能像之前露营那样面面俱到。
我从冰箱里拿了块牛肋排,简单用盐和黑胡椒洒了下,用锡纸包好,红薯也单独用锡纸包好,到时候可以直接扔到篝火里去烤。
拿上帐篷睡垫睡袋,我们的粗糙露营就准备好了,从决定到出发只用了20分钟。
钓点附近确实有个露营地,路过几次,总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的样子。
我们想打电话预定,一直没人接,电话里的自动答复也很闲散:我不常接电话,有事发短信吧。
短信确实有活人回复,就是一句,有空位,来了随便选一个。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营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满满的都是老款的房车,而且是把房车当房子长住的那种,车旁边甚至还修着阳台,种着菜地。
但办公室空无一人,锁得死死的。
我们彻底迷惑了,这个营地到底有没有人管理啊?
这下对方连短信也不回了。
正当我们不知道咋办的时候,一辆高尔夫球车开来了,上面是一个白人老爷爷和一个两三岁的小朋友。
他们是这里的住户。
老爷爷问清了缘由,热心地说,老板长期不在,有时候会过来,你跟着我的车,我带你们去帐篷露营区。
帐篷区更是像荒村野地,淹没在松树林中,连地都没整平,兔子完全不怕人,看见我们来了,依然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吃着草。
很好,这个土逼露营地非常符合我们粗糙露营的气质,在这挂个灯串烹个咖啡都会让人觉得装十三的场合不太对。
这里离钓点入口步行二十分钟,此时已经是晚上7点半,但钓点处依然有一对东南亚父子,和一个白人小伙子在钓鱼。
小朋友看上去不超过5岁,但钓鱼技巧不容小觑,拿着一只短短的冰钓竿,一条接一条地上小“骚哥”(美国顶级淡水鱼walleye的表弟,也很好吃。)
他爹也是心大,自己独自在另一边的湖湾处钓鱼,任小朋友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一只手把着铁丝网,下面就是湍急打着漩涡的密西西比河。但凡这小朋友一个不小心,怕是救不上来的。
小朋友每次上了鱼,都骄傲地仰着头,看向我,让我给他比大拇哥,夸他棒棒。他也很社牛,上鱼多,但是不会解钩,他就笑嘻嘻地拿给白人小伙子或者让我老公给他解钩。
我们也上了不少鱼,羊头居多。
这种鱼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好吃,每次咬钩都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完全不挣扎,你爱拖拖,哎我就是玩儿,拖上来你一看我是羊头,你自然就把我放了。
所以这里的羊头,各个都一脸厌世的表情,因为长期没人要,各个体型巨大。
一直钓到夕阳把大坝染成了金橙色,又看着月亮爬了上来。
白人和父子先后走了,剩我们俩钓到晚上9点半,蚊子就专业盯防我俩了。
回去的路上,发现走的时候太匆忙,拿了头灯但忘了装电池,只能用手机照着路。
大坝很长,需要走路十多分钟,但沿途景色甚美,我们干脆灭了手机照明,感受着自然。
湖面风平浪静,如实地倒映着天空,夜色的深蓝包裹着夕阳的余晖,一弯月孤零零地点缀在天边。
回到营地,我升好篝火,把牛肋排和红薯扔在一边,没聊一会天,就听见牛肉开始滋滋地冒肉汁了。
抬头,松树的树冠围出了一方天空,里面全都是星星。
我们俩在一个陌生的营地,围着篝火,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像进入了另一个生活的平行世界。
晚上躺在帐篷里,才发现下午太急着去钓鱼,根本没找平地面,手机一测,发现竟然把帐篷搭在了一个斜度5度的小坡上。
我和老公犹豫再三,决定不出去调整了,反正粗糙露营嘛,玩的就是凑合!
睡是肯定一夜没睡好,一直梦见帐篷外面有只狮子,咬着我的手臂把我往一边拖,我得使劲往后用力,避免自己被拖出帐篷去。
第二天一早,4点半,我就醒了,天还没亮,我们又鬼鬼祟祟地出发了。
这个营地的人一定觉得奇怪,这俩人披星戴月的这么勤奋干嘛呢?
不奇怪,钓鱼佬嘛,永远都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5点,我们就出现在了钓点,这次,终于是我们第一个到的,而且,是这里唯一的坝主,接受万鱼来贺。
我真的不是夸张,清早的鱼情好到我招架不住,钩子丢下去就咬,每竿都有鱼。
讨厌的羊头都在睡懒觉,可爱的玻璃梭鲈白鲈骚哥大嘴小嘴rockbass热情地欢迎了我们,还见到了传说中鱼卵有毒的鳄雀鳝和水蛇。
我们大概上了9种鱼共计30多条,除了给朋友留了几条,其余的都放了。
钓到8点,我们已经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了,而远方的钓鱼佬们,才匆匆地赶来。
白天的湖水又是另一种明艳之美,鲜花盛开,湖水湛蓝。
我赏花的时候,老公又在湖里试了几竿,上来一条尺寸很不错的大鲈鱼(放了),给这次私奔,来了一个完美收官。
对了,回到营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依然没能见到老板上班,他在短信里说:把钱从办公室门缝下塞进来就可以了。
他大概是我见过全世界最佛系的老板了。
时间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它像一根张力十足的橡皮筋,承载的内容越多,它就会变得越长。
如果昨天下午没临时决定出来,我们不过是和平常一样,做饭,洗碗,工作,打打游戏,刷着手机上网,然后10点多准备洗澡睡觉了,现在也只是刚刚洗漱好吃早饭而已。
而从昨天到此刻,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我们钓了两次鱼,露了营,生了篝火,吃了烤牛肉和烤红薯,路过了鲜花和湖泊,看到了星空、月亮、夕阳、朝阳。
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很需要这么一次没有计划的说走就走,这私奔的短短一夜,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很喜欢卡夫卡的《启程》中与仆人的对话。
仆人问他:“你这是去哪儿,先生?”
“我不知道,”我说:“只要离开这里,不停地离开这里。”
“那你知道你的目的地啦?”。
“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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