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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7日星期五,罗大佑在星空与草坪的背景下,开了一场名为“童年”的线上演唱会,在2个多小时的直播中,千万人重温了记忆中的歌谣。
文|黑麦
晚上8点,罗大佑安静地在草坪上弹奏了一首《滚滚红尘》,演出正式开始。唱过了《野百合也有春天》,又唱了《追梦人》,老罗才跟观众打招呼:“我一直在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再和大家见面,希望能通过线上的方式,和大家再唱唱,聊聊。” 他没有像以往的演唱会那样讲很多话,他的语言变得精炼,或许因为临近古稀之年,他似乎对过去充满了怀念,于是,拿着手机的我们,就听到了《爱的箴言》《恋曲1990》《光阴的故事》《童年》等经典的歌曲。
罗大佑线上演唱会
在此前的预告片上,罗大佑坦言上一次在大陆开演唱会,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也是我第二次采访罗大佑的时间。第一次采访他,是在2017年的初冬,老罗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和往来的记者们谈论着跨年演出,那时他刚刚做了父亲,又发布了《家3》的专辑,言语中多了一点温存的东西。此后的两年中,每当我想起罗大佑,就会想起他的一句歌词:早已忘情的世界,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第二次见面是在上海,老罗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或许是连续十几个月的演出让他重拾能量。他属于舞台,拿着吉他的他,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那次采访,我们从贸易战聊到台湾的年轻人;从布鲁斯说到免费的时代,他又变得喋喋不休。第一次采访时,我写他像一个时代的骑士,他骑累了,下了马。第二次见面,我突然感到这个骑士,好像又回到了马上。
(图 | 视觉中国)
如果你想了解罗大佑,就不妨从1973年的《歌》听到2021年的《只要是爱》,因为他一生的故事大多都写在了歌里。
几年前,一部台剧《光阴的故事》上映,描写了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发生在台湾眷村里的故事,几个家庭,几代人的悲欢离合。导演觉得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最能概括这个变迁,于是,观众们时常听到一个男人低声吟唱着:“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罗大佑的青春,便是在这个年月开始的。1974年,作为医学院的学生,罗大佑已经为卫道中学学长林怀民的“云门舞集”做了些曲子,那时的他还没开始商业创作,改编余光中的《乡愁四韵》在今天听起来青涩却也放松。《歌》是他的第一个正式作品,他把徐志摩的诗写成了歌,这首歌1977年成为电影《闪亮的日子》中的插曲。歌曲一开始就唱道:“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第一首歌,唱的便是死亡,而这如同挽歌的声音,似乎也助推了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悲情创作。
电影讲的是一帮热爱欧美音乐的人,故事就像幼儿版《牯岭街》的前一半,彼时的张艾嘉和刘文正正值青葱岁月,刘文正在天主教的徐汇中学,张艾嘉在国际圣心女中,刘文正是中学的“正午合唱团”成员,他们常常结伴去百乐门跳舞,刘文正后来在自传《怀念我那闪亮的日子》中回忆:那些日子让人彻夜不眠。
在大学学医期间,罗大佑恋爱了,对象是护理系的女生夏志仁,他把几年的恋爱写成了《光阴的故事》,却把这段岁月以及创作了五年的《童年》最终交给另一个女人——张艾嘉。不过,他终究没有明白什么是爱情,却在给邓丽君的《爱的箴言》中依稀懂得,“我如何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而将自己给了你”。
(陶子 摄)
整个70年代中期,罗大佑都在写着漂亮的情歌,《痴痴地等》《风儿你在轻轻地吹》是校园民谣一般的浪漫,他描写黄昏、日落西山时的点点霓虹灯,也偶尔海誓山盟付诸睡梦中,那是他文艺气息最旺盛的一段时间,不过这些浪漫很快随着他的成年,随着他走出校园、看到社会,随着他参与当年如火如荼的文化运动,随风而逝。
很长一段时间,《之乎者也》都是一张符号式的专辑,罗大佑用一种如同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摇滚方式,对台湾的校园民谣进行了一番洗礼,在这场如同革命的音乐气息中,台湾的民众似乎在那种调子里找到了一种与现实压抑的契合点。
罗大佑《之乎者也》专辑封面
人们开始试图记住他的旋律和歌词,试图效仿他的方式抗争,也开始有人把他当成英雄或是一面旗帜。随后,很多人在《亚细亚孤儿》中的儿童合唱团、军用鼓和送葬唢呐的交替声中听到了一种愤慨和戏谑,也在《吾乡印象》里的胡琴、月琴、把乌等传统乐器中听到了一股对大陆的情怀。而此时,他的音乐已经被赋予了过多的政治隐喻。
那时大陆的私人录音机里偶尔会播出几首罗大佑的作品,他的音乐如同一个气旋,徘徊在那个尘封已久的海峡之间。在离开台北的1985年前,罗大佑还出版了几张专辑,其中包括《青春舞曲》和《家》。《青春舞曲》是一张现场录音,也是罗大佑“黑色时期”最后的纪念品。在中华体育馆的舞台上,罗大佑面对成千上万骚动的歌迷,他第一次感到这种巨大的压力是他无法只身负荷的。当人潮散去,他看着空荡荡的舞台,“有种被击败的感觉”。他不知道把自己当着千万人的面掏干之后,还能剩下什么来面对自己。他说:“我确实是演唱会中最孤独的那个人。”
罗大佑《青春舞曲》专辑封面
1985年,罗大佑离开了那个名叫台北的家,按他的话说:“就是有人看我不爽啊,所以我决定让我们彼此拉开一些距离。”另一个让罗大佑“少小离家”的原因是《明天会更好》。1985年,这一年是世界和平年,华人歌坛也效仿迈克·杰克逊组织了公益歌唱项目,然而歌曲的极大成功,被执政党所利用,他为此感到愤慨,甚至失望,辗转来到纽约,随后又去了香港,他用一个移民者的视角审视着这个已经具备现代化的华人城市,然而他仍深感华人世界的漂泊,由此写下《海上花》《东方之珠》《恋曲1990》。有那么一段时间,作为电影《阿郎的故事》插曲的《恋曲1990》如同香港“城市之歌”被众人传唱,然而更被大陆所熟知的是《东方之珠》,罗大佑在1987年根据郑国江的词写成,他想表达的是一种眷恋之情,一个庞大民族的哀伤,十年后,这首歌被赋予了新的政治高度,成为一曲表达香港沧桑变化的歌曲。

罗大佑线上演唱会再唱《明天会更好》
90年代初,罗大佑还成立了“音乐工厂”,发掘了一批日后具有影响力的音乐人。音乐人刘卓辉曾说,没有罗大佑,香港乐坛或许现在还在沾沾自喜。那是香港最具活力的十年,等待香港的是憧憬,或许也是未知。《你的样子》是电影《阿郎的故事》国语版的片尾曲,最开始很多人觉得罗大佑唱的是阿郎,后来越发感到他唱的就是香港,特别是那句“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皇后大道东》出现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它看似探讨了移民后裔在新旧交替之际的各种文化制度冲突,实际一句“会有铁路城巴也会有的士,但是路线可能要问问何事”足以说明来意。罗大佑在音乐中提问、彷徨、担忧,充满自由意识的香港音乐人在罗大佑的启发下,才开始通过文艺作品表达自己的体会和诉求。
不久,一些外力再次促使他买了一张飞往美国的机票。1995年的纽约,高度自治的“自动化”城市,让他感到了真正的现代感和某种饱经风霜后的安逸,他也自诩为逃家的流浪者,这个称谓会让他记得台湾。在《戏梦纽约》一书中,罗大佑的好友周龙章回忆道,那时他对朋友都好,很有礼貌,但也容易吵架骂人。
(图 | ImagineChina)
多数人对罗大佑的记忆停留在这一时期,自2000年起,他回到华语世界,不断的开着各种演唱会。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是他和童声合唱团一起唱的《西风的话》,他说自己和黄自有相似的经历,年轻轻地离开家,去了国外,在文化的冲突与隔阂之间,他也看到了新的世界。
又过了很多年,他开始为“家”创作音乐。这让很多人对这个带有“愤青”印记的年轻音乐人感到惊讶。当时的滚石唱片对于这张专辑有两派声音,一方面是想通过这样一张更精致、更动听的音乐表达温情与保守,试图洗刷《之乎者也》时的“抗议”标签;而另一方面则认为,《家》呈现的罗大佑的长期观察,那里充满了他对社会和台湾的整体疲倦。总之,这张风格最保守的《家》,反而是罗大佑专辑中送审未通过的歌曲最多的一张。很多年后,罗大佑觉得,当时的《家》,记录的只是他对于“家”的第一个印象,一个与父母紧密相连的空间,一个正对或是背对着的故乡,一个依稀的方向,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罗大佑《家》专辑封面
老罗告诉我,有两件事让他有过写歌的冲动,一次是刚刚结束的高中同学聚会,阔别了近半世纪的20个同学相聚,让他感触颇多;另一件是他站在台湾的街头,看着浩浩荡荡运载生活的摩托车,看着那些呼啸而过的年轻人,突然有了一种疑惑和隐忧。
2003年的非典时期,他写过一首名叫伴侣的歌,17年后,他又写了《伴侣2020》。在专辑的文案中,他这样写道,历史将会记载,2020春,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了二十一世纪,终于被地球改变了他们的习性的一个季节。我的女儿,在三十年以后,会告诉她的朋友们说:那一年的春天,有很大的传染病,我们从此都戴起了口罩,学校延迟了开课……
罗大佑线上演唱会
想到这首歌,再看这场名为“童年”的线上演唱会,不由得有些感慨,疫情或许彻底地改变了某些事物,某些习惯,某些性情。光阴的歌,唱了百遍,一些沉甸甸的理想主义,一些曾经坚固的东西,或许都烟消云散了。我们这些“电脑儿童”,最终还是抱着手机和电脑,打开了他的演唱会,在余音中,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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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盐巴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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