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内部的两股力量——进步和收益——之间是存在紧张关系的。此次马斯克的主张，也能够让我们发现这种张力。
5月19日，马斯克发了这么一条推特：
“标普500指数把埃克森美孚列为ESG表现最好的10家企业之一，而特斯拉甚至没上榜。ESG就是一个骗局，成了社会正义伪君子们的武器。”
具体是什么让马斯克气愤至此？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4月下旬，著名的指数服务商标准普尔公布了旗下标普500 ESG指数的年度调整信息。
在被踢出指数的企业名单中，特斯拉（TSLA.US）赫然在列。
ESG指数，旨在结合企业绩效和ESG数据，选出市场上最具可持续发展性和长期回报能力的企业，形成投资组合，并推荐给投资者。
马斯克之所以气愤，是因为埃克森美孚作为一个化石能源公司，被标普ESG指数奉为榜样，而特斯拉作为全球电动车的龙头，竟然没有上榜。（这一指数共包含307家美国上市公司。）
马斯克说“ESG是个骗局”。这是近些年企业界针对ESG最刚、也最“上纲上线”的评论了。
ESG是个骗局吗？这个问题比较大，但并非大而无当，我们放在最后说。
我们先讲讲两个基础问题：首先，冲突到底在哪里？其次，特斯拉为什么被标普ESG指数除名？
冲突到底在哪里？
埃隆·马斯克爆轰ESG，是ESG对像他这样胸怀大志的企业家太不友好了吗？这其实是把冲突范围扩大了。
事情的起因在标普。我们先来看标普500 ESG指数的影响力。
标普在2020年底的资产调研显示，依据标普500 ESG指数配置的基金，以及以之为基准配置的基金，总资产规模达650亿美元。
这是一年多前的水平。考虑到ESG投资规模的快速扩张，我们可以合理猜测，标普500 ESG指数大致主导着1000亿美元左右规模的资金。
和标普500指数（特斯拉在里面）的13万亿美元规模相比，ESG指数的投资规模还是很小的。
图：标普道琼斯指数2020年12月31日资产调研数据（单位：百万美元）
所以说，标普500 ESG指数在2022年度将特斯拉除名，并不会导致特斯拉股票大幅下跌，对特斯拉的实质性影响非常有限。它的影响更多是理念上的，施压特斯拉进一步改善其ESG表现。
该指数的负责人Margaret Dorn在5月17日发文对相关变更做出了说明，指出“虽然特斯拉在替代燃油车方面卓有成效，但是从更宽幅的ESG标准来看，它正在落后于同行”。（特斯拉落后的议题主要在于“劳工关系”“产品安全”“污染物排放”“碳足迹”等，具体我们稍后解释。）
标普的做法是ESG资管的标准效用之一，即通过资本来影响企业行为，督促企业改善其可持续发展绩效。
而且，标普只是众多ESG评级和ESG指数的制定者之一。
我们在之前一篇文章中解释过，不同ESG评级机构的评级标准是有差异的。
这些差异的背后，是不同的评级机构、金融机构、监管机构对ESG的不同理解。
全球资本市场对ESG的态度，是这些不同立场博弈加总之后的结果。
其他的指数提供商会有不同于标普的态度。
比如在MSCI的美国ESG通用指数（MSCI America ESG Universal Index）中，就给了特斯拉很高的权重，排第五位：
富时罗素1000 ESG指数也是如此，第五位：
所以，ESG总体上待特斯拉不薄。即便是标普指数对特斯拉的影响，也是理念大于实际。
如果不是马斯克亲自发推，此事的影响力会更小。经他这么一宣扬，人们反而会去关注事情背后的原因。
所以是马斯克把冲突范围扩大化了。原本是标普对特斯拉的批评，被马斯克上升为他作为一个明星企业家与ESG之间的本质分歧。
图：马斯克的另一条twitter。翻译过来就是：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接下来，我们分别看看冲突双方的立场。标普这边，它认为特斯拉有哪些不足；而马斯克这边，又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大，认为ESG有问题。
特斯拉的ESG在哪些地方做的不好
那么，特斯拉在哪些ESG议题上的不足，导致它落选标普的ESG指数呢？
指数的负责人Margaret Dorn在5月17日的文章中指出，特斯拉的ESG表现并没有显著变差。但是特斯拉存在一些旧有问题尚未解决。
随着行业内其他公司ESG管理的改善，特斯拉就落后了。
根据Margaret Dorn的批评，特斯拉大致有5个扣分项：
第一，缺少减碳策略；
第二，商业行为准则方面的缺陷；
第三，产品质量问题；
第四，反歧视方面的缺陷；
第五，环境污染。
篇幅有限，我们只简单解释一下这5个扣分项指的是什么。
第一项，缺少减碳策略。特斯拉的产品，尤其是电动车，虽然在使用阶段能减少大量的碳排放，但是在生产阶段还是高排放的。特斯拉似乎并不急着计划减少这部分的排放。
第二项，特斯拉在商业行为准则方面最大的问题，在于其董事会治理方面的著名缺陷。特斯拉的董事会成员，有超过半数是马斯克的亲戚和密友。特斯拉公司颇有“马斯克一言堂”的色彩。
第三项，产品质量问题。这主要涉及美国国家公路管理局（NHTSA）在调查中的特斯拉交通事故。
截至2021年底，NHTSA认定了12场与特斯拉辅助驾驶系统有关的交通事故。这将导致特斯拉召回一部分车辆。
第四项，今年2月，特斯拉吃了反歧视的官司。多位黑人员工状告特斯拉的弗里蒙特工厂，在管理中存在“肆虐多年的种族主义”。
第五项，环境污染。特斯拉工厂曾多次被美国环保局（EPA）罚款，工厂排放导致的挥发性有机物污染，尤为严重。
图：《洛杉矶时报》对特斯拉弗里蒙特工厂被美国环保局罚款的报道。
总之，考虑到这些扣分项，把特斯拉从ESG优秀企业的榜单中“下架”，自然有其道理。
ESG内部的两股力量‍
马斯克说“ESG是一个骗局”也并非一时气愤，口出狂言。他确实有自己立场和思考，并且能够代表一些批评者对ESG的态度。
马斯克颇有“成大事者何拘小节”的怨愤：我要做的是“大事”，为什么ESG评级机构和投资者要在“小节”上评价我。
在特斯拉最近发布的《2021年影响力报告》一开篇，便大段引述了一篇批评文章的话：
“当前的ESG披露规则并未衡量对世界产生积极影响的范围。相反，它侧重于衡量风险/回报的现金价值。
个人投资者——他们将资金委托给大型投资机构的 ESG 基金——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资金可以用来购买那些让气候变化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的公司的股票。”
[引自彭博社刊登的批评文章《ESG的海市蜃楼》（The ESG Mirage）。]
《ESG的海市蜃楼》这篇文章对ESG的主要批评在于，ESG评级内涵着一种“底线逻辑”，即它更看重一个公司是否达到ESG标准的底线；如果达不到，又有怎样的风险。
而且ESG评级和投资机构，会用投资收益/损失的量度，去衡量ESG风险/机遇的重要性。
比如一家石油公司，只要在ESG的价值趋势之下不犯错、并且边赚钱边往好的方向努力，就能获得比特斯拉还高的评分。
然而像马斯克这样一心想改变世界，但又会犯很多错，不太在乎风险和合规底线的企业家，就自然觉得ESG可能是一种阻碍。
所以特斯拉在《2021年影响力报告》开篇呼吁的是：ESG应该给积极影响力多一些权重。
推及很多企业，乃至非盈利组织，它们为社会经济带来的积极影响力，很难全部转化成为ESG所许诺的长期经济效益。
所以ESG内部的两股力量——进步和收益——之间是存在紧张关系的。此次马斯克的主张，也能够让我们发现这种张力。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ESG就是一个骗局，需要被颠覆。毕竟，在一定的共识和分歧中不断演化，将是ESG未来发展的常态。
此外，在学界和政策层，ESG也不是最高层次的规则系统。它隶属于可持续发展和可持续金融（sustainable finance）相关的制度。
企业和ESG做不到的，还需要社会组织、政府和国际组织的力量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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