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实习后,我跟还在四川读书的学弟学妹们说,“本科还是要早点找实习”,他们还会瓜兮兮地问我:“实习在哪找哇?”
似乎在北京上海的大学生不是这样的。
去年主持我司的直播节目《高校情报局》,有一期话题是“如何高质量地度过大学四年”,采访了两个特别优秀的大学生。
当时有人留言“大四了还没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怎么办”。
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在上海读书的嘉宾,他一吐舌头回答:“我现在读大三诶。”刚读大三的他,已经刷了不少实习,开始尝试创业了。
今年交换去LSE读管理,认识了一些同辈卷王,其中一位抱怨说,最近申请实习连简历关都过不了。
于是我热情地帮他内推了领英的实习岗位,负责人姐姐看完他的简历都惊呆了,这也太优秀了吧?!
我也看了看他的简历,刚刚大四的他,一长串big name工作经历让我沉默。
他也是成都人,闲聊中他感叹:
在北京要么就是彻底躺平,要么就会跟着一起卷。大学生太多了。高校集中,人多就卷,会不自觉地比较,北京文化”。

去年有一阵北京和成都疫情有了新病例,好友感叹:
“流调报告体现了两个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格。北漂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去兼职的路上,而成都人的日程却是美甲、火锅、酒吧”。
我大学前两年在成都读书,学校在郊区。大家都说在双流机场一落地,就听见旁边大学生在打麻将。
上课以外,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篮球队上。周末一起训练,吃完饭学姐就喊一起去打麻将。后来又传到了男篮那边。
总之,我们不是在篮球场,就是在学校对面新疆烧烤楼上的茶馆。
放学后去打球的夜晚
我们院球队有个群,赛季前训练期间叫“篮球训练营”,赛后就改名“雀圣训练营”。
每周一三五队内麻将训练,周末约其他学院打麻将友谊赛,我负责联系几乎想要做为“领导力技能”写在简历上)
我好友经常发消息问,“品茗吗?” 品茗在这就是打麻将的意思。
如果是月初手头较松,打完我们会再开着共享汽车去吃海底捞,学生半夜打折。如果是月底没钱了,就只能在菜市场吃一碗炒河粉。
有时我们打完球太累太饿,去大排档吃宵夜,烧烤或者串串,买很多桔子,凉面煎饺。吃饱喝足,回宿舍冲凉水澡。
吃个冒菜
后来搬到另一个校区,附近就是酒吧街,去春熙路也很近。朋友有时约我去喝一杯精酿,有时就在校内咖啡厅晒太阳看书。
我快毕业时会每天约球队好友一起在学校的荷花池旁傻坐着。
我们一起听青蛙叫,讲鬼故事,喷点花露水,聊什么都开心。我管这叫荷花池大会。
在这些放松的、快乐的日子里,我不会和任何人比较。快乐是属于自己的,是充实的,朋友就是朋友,不是“同辈”
大学生之间的“不自觉地比较”就像一种病毒,沾上就会狠狠生一场病。
我有个网红硕士校友,贴着本科双非、入职四大、出国深造、CFA等标签,以学习博主、励志女孩人设在互联网上分享经验,鼓励大家自律。
偶尔大数据会给我推她的内容,就会让我狠狠难受一下。
虽然我们专业完全不同,我还是会无聊地折磨、质疑自己,“怎么我就考不到ACCA?要不我也去考CFA?” 然后emo一会。
来北京实习这半年,我陷入了无头苍蝇式焦虑,想要将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平衡好学习和工作,结果两边都在摸鱼;
想学习很多技能,发展副业,但多头马车跑不起来,什么也没学会。
我害怕浪费时间,也无法忍受空闲。只有忙得焦头烂额时我才不会焦虑。
可是,这些焦头烂额的忙碌其实也没有带来让我有底气平静的成果。
一旦我有空胡思乱想,我就会绝望地拿自己和这些北京上海的同龄人对比,然后毫无依据地得出一个“我什么都不会”的灾难化总结。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年。
两周前和导师聊天,我说好焦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同辈太强了。
导师问我,那和他交换人生好吗
我也不太愿意。我知道山外还有山,他们倒也没有厉害到能让我视之为“终点”。比较是比不完的。
于是我嘴硬说,我没跟别人比,我只是在跟自己比较,我想进步。
我导师说,那也不要和自己做比较,专注地做好手上的事
我其实记得这种专注感,也记得这种不和别人比较,只自己默默扎根的状态。
19年时去北海道读了一年书,这个半年都被大雪覆盖的地方是沉静的,疫情后更是与世隔绝。
某天下课忘记把车骑回家了...
因为没有机会,也就没有竞争。只要没事找事、打发掉漫长的冬季就好了。
家门口的“雪山旅行”
打破了原先的专业培养路线,只是因为“想去北海道住住看”的冲动,可我仍然从这“无用的”、“什么也没做”的一年中收获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因为不会讲日语,我的课程选择不多,选修了当时以为“无用”的人类学课,第一次了解到“以用户为中心的设计”,定下了后来硕士研究的方向。

在漫长的冬天贴在9平米宿舍的暖气片边看了很书,现在工作学习仍然会用到当时偶然瞥到的理论
疫情后不能出门,每天和同样被困在北海道的朋友们聊天,也从他人的经历中受到了很多启发。
比如我那时热衷于减肥,每次吃饭喜欢剩一口。一个瑞士同学就总要替我吃掉那一口
我当时有些费解,问他没吃饱吗?他说吃饱了,但看不了食物浪费。
有一个同学去冲绳考潜水证,顺便办了个小小的公益活动,为当地清理塑料垃圾募集捐款,这也让我开始真正思考环保与我的关系。
突然爆发的疫情导致人心惶惶,一个法国同学却突然决定修学回巴黎写书,这更让我感到震惊:这么任性,感觉好危险,可是又真的好潇洒
我也慢慢意识到,选择在哪个城市生活,很大程度上联系着这个人的性格和追求。

在充满机会和希望的大城市,我们就竭力向上攀爬,向下扎根;在成都、札幌这样更轻松的城市里,我们就横向躺倒。
这个结论从我在北海道和在伦敦的两个班级群中得到了验证:
北海道班级群里,我们问“周末去海滩?”;伦敦班级群刚建起来,大家立刻开始社交,“来加一下LinkedIn好友?”(然后膜拜了一下大家精彩的实习创业就业史,我又emo了。)
大数据了解我人生的一切进展。在去北京实习前,小红书推荐了“上海律所工作ootd”。
手机里精致漂亮的都市丽人对着镜头笑,我立刻关上了手机。
我很讨厌她,那种讨厌难以解释,她让我焦虑:
是不是要穿着精致考究,头发妆容一丝不苟,配饰从细节中透露着品味,我才够格去上海打工?
她的笑容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临行前我又紧张地想:要不要买个奢侈品包包去上班,给自己一点气势
这两年我都背着在札幌二手市场淘来的白色匡威大挎包,可以装电脑,装球鞋,装两瓶伏特加,就是不适合背去三里屯旁的高级写字楼。
和学姐讨论,她叫我不要买,“这个logo会毁掉你的艺术气质”。
其实我没什么艺术气质…但仔细想想,我对自我独特性的底气和信心,确实无法用别人的logo来彰显。
于是我又赶紧把这个还没到手的奢侈品退掉了。奢侈品本身没有问题,但对我毫无意义。
不属于我如果我真正相信自己的价值,就不必用明码标价的标签来虚张声势。
某次选题会,同事提到网上有个热门讨论: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优秀女性毕业后不拼事业而是做家庭主妇,是不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
没有好好加入劳动力大军,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是对教育和知识的浪费吗?就应该被质疑“书读到哪去了”,“人生没有价值了”吗?
我觉得教育本不是必然指向就业的。
我们都学马克思,马克思理论最重要的贡献之一,不就是拒绝人的异化吗?我们不是生来就要被锻造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受教育本来也是想给我们选择,以及做选择的理性思考能力。这种理性是人的理性,可以存在激情、浪,而不是只讲最优决策的机器理性
机器是被制造出来生产,而人可以有更多潜力,更多可能性、多样性。
半年前,康德这句话在微博上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
但我有时感觉,寻找优秀大厂学姐来总结成功模版的我们,难道不是在拒绝更多可能性,主动将自己打磨成一件好用的工具吗?
读大学后,我们不需要老师或家长的胁迫,也会主动学习,成为脱颖而出的优秀毕业生了。
大厂只是一个标签。我们想要成为的是特别有价值的人,对社会特别有用的人。
在我的理解中,这是一种关于“正常”的权力。
这种权力塑造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和对自己的看法,决定了我们把什么视为是正常、标准,也塑造我们的愿望、对未来的期待。
我们从小在学校受到训练和监管,犯了错误会被矫正,长成正常的公民,读大学,渴望让自己有用,用工作价值来融入集体。
比如,在500强或互联网大厂工作,比辞职回家带娃“好”,这叫“独立”;
有工作也要持续学习,这叫“视野”、“格局”;生活要有品质,衣着打扮、兴趣爱好、海外旅游,处处都要有品质,这叫“审美”和“情操”……
福柯不相信人可以摆脱被社会塑造的方式,但相信通过了解我们受制于权力的方式,会变得更有自主性一点。
对我而言,延长叛逆期会让我过得更快乐、更自信一点。
不过我所有的叛逆,只是想要对抗“看一眼就觉得好优秀”的标准,让自己复杂一点。这样可以筛掉价值观不多元也不包容的人,也就不必再逼自己与他人较劲。
走点不同的路,这样也就不必和他人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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