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年的校内,到如今的微信,我为什么中间“断更”了十年。
各位好,今天5.12汶川大地震14周年纪念日,但这不是一篇纪念这场灾难的文字,这只是一封信,一封我写给我旧日的那第一批读者朋友和那个早已改变的自己的信——
无论你们是否将把它读完,见字如面,愿你们安好。
特别巧,昨晚做了个梦,梦回到2008年,刚上大学的我接到一位去西安上大学的中学同学的电话,说她那边地震了,今晚要去操场紧急露营。
这是确实是当年那位同学电话里我说过的事情。
但梦中镜头一个轮转,却变成了我和我的同学们要一起参加那场应急露营。
大家提着大包小包、在我大学的那栋宿舍楼下集合。
而那人群中,有我初中、高中、大学所有曾留在我记忆中的同学们,。有曾和我相熟的朋友、哥们,也有我讨厌过的人。
当然,还有她,她坐在树下,还是被那群她的朋友们围在中间,还是用那婆娑的眼睛望着我,脸上还是挂着那抹让我难忘的笑。
他们,都在那里欢笑着,并催促着让我也快过去,仿佛将进行的露营不是避难,而是一次春游。
我试图走过去,加入到那欢笑的人群当中,可是我总也走不到,然后我跑了起来,他们却越离越远。再然后,我梦就醒了。
醒来我才发现,这个梦似乎是一个寓言,它似乎暗喻了我的青春——我就是那样一个总在努力、却总也走不进同学的圈子里的人。
很多年后的今天,当文章写的有了一点名气以后,有读者会问我:“小西,你少年时代都读过什么书?我想让我孩子也学学。”
每每遇到这种问题,我心里都会苦笑。因为我非常不建议再有一个孩子把他的精神世界搞的跟我童年时一样,那样的话,会让他跟同龄人过于格格不入。
是的,在少年时代,我就是同龄孩子中挺出名的一个“小怪人”,这个“怪”倒不在于我的性格,而是我的精神世界跟别的孩子都很迥异。
迥异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西塞罗这个笔名,是我13岁的时候给自己起的,那会儿我初中才刚读到一半,喜欢上同班一个女孩子,又不敢跟人家直接告白,就打着“友谊”的名目给她写信。为了在信中能拽个文,就去姑姑上班的图书馆查书,无意当中看到书架上有那么一本西塞罗写的《论友谊》,然后拿下来读,读不懂,就又去找罗马史、欧洲史来看,然后就被里面的故事迷住了,从此跳入这个深坑当中拔不出腿来。
是的,在互联网极度发达的今天,一个初中生成为一个“精罗”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微信、豆瓣、B站、知乎,有太多的媒介可以让你能找到同类。可是,我入迷的那会儿还是21世纪头十年,上网还得用“猫”拨号,听歌还要用磁带的年头。
那会儿,我所出生的那座海边小城,孩子们的兴趣都是高度统一化的,男孩子们一般都迷NBA、魔兽。而女生们……抱歉,我不太清楚当时的女孩子们喜欢什么,要不然我也不会追妹子追的那么痛苦。
所以你可以想象那时的我精神世界有多么孤独,同学们聊的那些话题,我完全插不上嘴。而我想讲的那些故事——虽然我自信能把故事讲的蛮有趣的,可是很少有人愿意把那长长的“过门”听完,听我说完罗马共和国是怎样建立的,贺雷修斯、布鲁图斯、格拉古兄弟、加图、西塞罗他们的荣光何在。
所以在高中的时候,我就得了一个外号叫“西教授”(其实是“x教授”,x是我的姓),这个名号既是说我确实上课发言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大家觉得我这人有点书呆子,聊起来太书卷气。
所以你看,其实很奇怪,我读书的最初动机本来挺不纯洁,是为了追女孩,但弯弯绕绕,最后竟然把自己绕进去出不来了,有时想想,其实也是够笨的。
我古怪的青春期就是这样度过的,然后是以理科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而后在大学里转去学了历史。如果故事这样走下去,我可能会一直在象牙塔里学下去,真的变成一个教授吧——不过也说不定,我的同学们现在都是“青椒”,现在成天被六年“非升即走”的任务压的喘不过气来,以我这种散漫的性格,在那种压力下,也未必能把那条路走通。
而我人生中的另一个转折,就在2008年。
与我同龄的朋友们当中,不知还有多少记得“校内网”这个东西。
有谁还记得这个登陆页面吗?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是特别火的,简单的说,它有点像校友录、博客、脸书等玩意儿的综合体。一群刚上大学的学生,在上面找到自己的旧友新交,并且可以写一些自己的所思所想,发在上面。
这个平台对当时的我来说,确实非常适合,我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我写我心、把我的精神世界写给大家看的地方。于是,我就经常写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历史故事、时评随笔、诗歌小说之类的发在那边。
2008年,对那一年有印象的朋友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多事的年头,512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海外的纷扰、国内的抵制浪潮……
校内网当时就成为了一个意见、思想和知识的集散地,我当时的写作也算赶在了风口上,一下子就成了那里的顶流。
记得我当时写的第一篇广为传播的文章,就是谈汶川地震的,但具体写的是什么,我已忘却了。
但那篇稿子,和之后我的一些文章,确实引发了不少的关注。
校内网当时好像是不统计阅读量的,但我的很多帖子,经常就有几百上千人留言,很多朋友,说我写一篇他们就会跟着看一篇。
我那会儿还不到20岁,你可以想象这种当网红的刺激,对一个那个年级的孩子(尤其是原先说话还没人听的孩子)来说,刺激又多深。我渐渐的就不再愿意去上一些当时自己看来很片儿汤的水课,狂热的投入到了这项网红写作之路中去了。
而这件事,产生的一个连带效果,是我意外收获了之前那段追了很久的感情——因为校内一下子火了,有好多女粉经常在我的文章下留言,搞的我那位“白月光”有点紧张。
据她自己后来说,她其实还是很在意我的,只是觉得我们大学分在两地读书,“异地恋”难度实在太高了,想着等到两人大学毕业以后再给我机会。
可是留言的女读者一多,一下子搞的她特别紧张,觉得再不“下手”就被别人抢走了。
于是,也是在2008年那个特殊的年份,我收获了我的初恋。

但赵本山老师怎么说的来着?初恋压根不懂爱情。
这个初恋被我搞的异常之糟糕,刚立春就冬至了。就像她分手时对我抱怨的,在这段感情当中,我一点都没让她享受到爱情的甜蜜。
今天想来,这个道理其实是很自然的,由于成长经历使然,我这人当时线上和线下给人的观感差距有点大——
在线上,我是那么一个看起来很光鲜的才子,就读于名校、下笔千言、在留言板上与一群朋友纵古论今、诗词唱和、有一群的知心朋友和忠实读者。
可是在线下,我是一个异常书卷气而又没什么朋友的人。我不喜欢应酬,也很不会讨我所心爱的女孩的欢心,跟她说话几乎句句踩雷,还在处理同期追她的其他男生的问题上表现出了“史诗级的愚蠢”(我一位大学损友的点评)。
而且今天听来,你可能感觉很奇葩,我当时最为忧心的,是害怕将来给不了我女朋友一个稳定的幸福生活。
是的,那会儿没有微信、没有打赏、没有贴文推广,网络作者们是无法指望靠现在这样写写文章就能挣钱糊口的。写网文,尤其是写我现在微信号上发的这种随笔文章,充其量只能算你一个业余爱好。
所以将来怎么办?我学的是历史这个不好找工作的专业,又为了在网上“我写我心”影响了绩点和走学术之路的兴趣。而且就算将来继续走学术之路,我在上海、她在济南,两个人分居两地,这段我无比珍视的感情真的保得住么?
于是那段时间我成天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简直是化身男版祥林嫂。最后,很自然的,我俩分手了。
那次失恋对我的打击非常之大,我不仅不去上课,甚至还挺了之前“上瘾”式的校内网更新,每天窝在宿舍里看书打游戏。在那段日子里,我有时会觉得,网络写作这件事,其实改变了我整个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它产生的蝴蝶效应,我和我的那位白月光不会开始那段仓促的感情,或者真等到两个人都大学毕业、成熟以后,能最终走到一起也说不定。
过了很久我才从那种每天都想死的抑郁里走了出来。勉强又恢复了一段时间在校内网上的写作,却又碰见了一件恶心事——当时网上有个挺有名气的“公知”居然“屈尊”来洗我的稿子(语在《强奸小龙女16年后,尹志平终于想起道歉了》一文当中)。
我当时感觉特别的沮丧和伤心——我为我的写作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改变了整个人生的轨迹,我的文章、我的思想却被他人拿去骗粉,反过头来还被读者误认为是在“抄袭名家”。这天理何在?
于是,我心中的有根弦终于断了。
2011年,就在微信即将上线,互联网写作快要能养活自己的前夜,我反而断网了。
我凭着我那份名校毕业的学历,找了一份每天写官样文章的工作,靠在传统媒体上写辞难达意的豆腐块专栏,足足混了八年。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我确实变了,我继续看书,却也经了一些人情世故,感谢我的一些师长、朋友对我的照顾与磨砺,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只在自己精神世界里驰骋,而在现实中与他人折冲樽俎时情商为零的孩子。我成长了一些,我不那么脆弱了。
于是2020年末,在距离上一次当网红写手整整12年后,我又开了《海边的西塞罗》的这个公众号,并且逐渐有了今天,这还不算少的读者。
前段时间,心血来潮吧,我突然登了几年没有登陆校内网(后来改名叫“人人网”了),去看了看,然后发现居然有个新留言,是一位同学在2016年的时候写的:
“过来挖个坟,你当年的文章真有意思,嬉笑怒骂,大学时在宿舍里半夜看了笑得肚子疼,是很难忘的回忆。你现在怎样了?过得还好吗?”
她留言时,距离我在校内上最后一次更稿,已经5年多了。而当我看到这条留言,又过去了5年的时光,十年的光阴,居然就这样在不经意中匆匆而过了。
我该怎样回复她?我该怎样回复所有那些曾读过我的文字、后来又云散到不知何地的同学们呢?
这样回吧:
谢谢,我还好,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错过了很多人,淡忘了许多事,虽然这岁月中混杂了不知多少眼泪和汗水。但我终于成了那个当初担心自己做不成的人——靠直抒胸臆的写自己的文章,过上了还算体面的生活。
我依然是那个西塞罗,我依然尽力在写能让你开心、解气、醒脑的文字。
而你,你还好吗?你是否也实现了你当年自己的梦?你是否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和自己的幸福?你是否还记得昔日同学少年时我们一起渡过的那些欢快的时辰?感谢你还能记得我的文章,你是否还能看到我的文字?
不管怎样,感谢当年的相遇,愿你还安好。
我莫名的想到了那个可能是虚构的故事:
莫卧儿皇帝沙·贾汗的爱妃泰姬·玛哈尔去世了,痛苦的皇帝决定,倾尽国力,为他的爱妃修建一座天下最美的陵墓。
可是他太醉心于自己的这项计划了,最后居然爱上了这座陵墓本身,而忘记了自己的那位心上人。
最终,若干年后,泰姬陵落成,皇帝满意的行走在那美轮美奂的建筑里,陶醉在自己的造物中。
只是突然,他看到这绝美的造物中央,居然突兀的摆着一口棺材。
“那是什么?”皇帝轻轻蹙眉,对他的下属问到:“太多余了,把它从我的造物中挪出去!”
这是一个浪漫版的得鱼忘筌、买椟还珠的故事,它未必真实,但我真的很喜欢它。
我也把它和我的文字一并献给你,那些我旧日和我今时的读者朋友们——沧海桑田,历尽劫波,许久不见了,感谢与你的重逢。
你看,我的泰姬陵已经建好,她如此的美丽。
这一次,愿它矗立永久,让我们不再走散。
全文完

一篇随笔,写了5000字,感谢您听我说这么多。
今天的音乐,是约翰施特劳斯的《艺术家的生涯》。献给我的所有故知新交们:
人生的路,真的好漫长,我们会在某个路口交汇,又在另一个岔路上作别。我们经历了很多遗憾,错失,蹉跎过很多岁月,耽误过很多光阴。
无数人与我们走散了,我们又跟无数人相聚。
可是,相比于那些在不幸的灾难中将生命戛然而止的人们,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总是幸运的。
因为时光总是最好的疗伤药,不管什么样的痛苦与灾难,一切终将过去,而过去的,就会变的可亲。
14年了,我们就这样被岁月改变着,并也改变着岁月。
无论如何,请忍下去,活下去,等着你能如歌一般,将它唱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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