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堕胎权”游行被抹黑：如法炮制污名化BLM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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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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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一（5月2日）晚间，美国知名政治杂志Politico发布了一篇独家报道《草案显示最高法院已经投票决议推翻堕胎权》，草案由最高法院大法官阿里托（Justice Alito）起草。他在其中表达出要把堕胎权下放到各州的意思，让各州决定是否保留堕胎合法化——堕胎权不再由宪法提供保护。

Politico发布了一篇独家报道《草案显示最高法院已经投票决议推翻堕胎权》，图源：Politico.com

套路重演：

反“堕胎权被推翻”被污名为暴力骚乱

此消息一出，各大媒体争相求证及报道，基本上可以确定草案的真实性。舆论一方面震惊于最高法院推翻既有案例的做法：已经受美国宪法保护了50年的堕胎权竟然会被推翻，另一个方面震惊于最高法院的草案居然会被泄密。

关于到底是谁泄露了草案，两党也有不同的说法：共和党人认为是民主党人泄露的，因为这样可以让民意撼动最高法院（说明共和党人也知道有七成美国人是维护堕胎权的，占多数），以此扭转决议。同时也可以在中期选举拉票；民主党人认为是共和党人泄露的，因为推翻堕胎权一直以来都是共和党领袖稳住其票仓的砝码，提早泄露出来可以让选民认为共和党履行承诺，在中期选举地更坚定投票给共和党。

本来嘛，这么大一件事引起舆论地震是非常正常的，各利益方捍卫己方立场各抒己见。两党博弈就是双方要持分量相当的观点来对峙，达到一种相对平衡的局面。我们可以说它是分裂，也可以说是一种民主社会生态中的观点碰撞。我们也从新闻里看到支持堕胎权的和反对堕胎权的群众都到各自的市府、最高法院游行。

但是紧接着，我就看到一些公众号迫不及待出来夸大其词称“全美各地出现骚动，情形和2020年的弗洛伊德事件一样”云云。仔细一读，文笔和套路都跟污名化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别无二致。

微信文章截图

当初部分公众号是如何将“黑人的命也是命”污名化为“黑命贵”的仍历历在目：平日里一个个自诩怀才不遇的高材生、明珠蒙尘的上层阶级，突然间连逐字英翻中都不会了——Black Lives Matter三个词里有哪个字能翻译成“贵”？

并且极大程度地将局部发生的冲突和骚乱描述成“全国性”，甚至只片面地报道这种冲突。可以说此类说辞几乎全面扭曲了BLM运动在中文媒体的“印象”——提到BLM，多数人都会用被污名化的翻译“黑命贵”，甚至用“暴力冲突”来概括这场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种族正义运动。

这种歪曲事实的叙事带着多少不可言说的政治目的和种族歧视，实际上是一目了然的——怀着心中的偏见写下这些带着恶意的文字，给非裔种族定性，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作为亚裔同样是少数群体，同样也在经历着被种族定性后带来的仇恨和歧视。恐怕是写着写着“黑命贵”，作者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白，成功融入了被优待的、有特权的“多数人”，以此来慰藉自己作为边缘人的焦虑和自卑吧。同样，沉迷于此类文章，且需要靠消费弱势群体和践踏他们的权益给自己打壮阳药的读者，你们真的很可怜。

蓄谋者通过单方叙事转移大家的焦点，将游行统统说成是暴乱。不提这场运动因何而起，为何而抗争。久而久之，许多人心中对BLM的印象只剩下不正当的暴力冲突。我正是在此文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套路，恐怕任由这种叙事猖狂下去，很快地，争取堕胎继续被宪法保护的游行在许多人心中的印象也会被扭曲成不正当的暴力冲突。

贴标签是很容易的，用标签来分辨人和事物是不需要思考的。如何绕过捷径去挑战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并去还原事实，是我们都可以再努力的地方。

歪曲事实：

用反堕胎攻击非裔和西裔女性

除了试图污名化游行的本质之外，文章作者还说发生游行的都是蓝州：

微信文章截图，请问作者，无论是在美国哪里，人们游行争取堕胎权继续被宪法保障有什么好神奇的？

第一点确实说得没错，即使美国宪法不再保护堕胎权了，各州可以自行制定相关法律。

但是第二点说在东西部，无论最高法院支持还是推翻罗伊韦德案（Roe v. Wade）都不会受到影响，这就明显是歪曲事实了。罗伊韦德案被推翻，意味着堕胎权不再受宪法保护，此举除了践踏妇女权益之外，也让堕胎权被保护的程度大打折扣：宪法是奠定美国政治制度的法律基础，受宪法保护的权利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同时，还让人担心保守派大法官占三分之二的最高法院的权威是否能再让美国民众放心交付全部信任：美国作为最高法院的判例也是造法过程的普通法系国家，现在能推翻堕胎权，以后还能推翻被宪法保护的其他什么权利？以后由还能再干个二三十年的保守派大法官把持的最高法院，是不是能坚持不被政治立场影响来决议？

相关阅读：最高法院动手了——堕胎问题将如何继续分裂美国？

而且事实上共和党人正在推动通过联邦层面禁止堕胎，这居然还能说民主党州不受影响，实在把堕胎权之于两党拉锯的重要性看得太轻。

福布斯：如果最高法院推翻罗伊韦德案，共和党人会试图推动全国范围的禁止堕胎，来源：forbes.com

大家一起来再品一品微信文章后面这句“神奇”——“哎呀，明明禁堕胎的是红州，你们蓝州着什么急游行呢？”。是的，这个作者又搬出了传统艺能——不论事情是什么，着急忙慌先归因到党派，再来一点欲说还休的猜测，让人觉得这背后有好大一个阴谋啊。

看到这里我尚且还能心平气和，毕竟这种暗搓搓阴谋论的春秋笔法确实不少见。

继续往下看，作者搬出来“数据”，说“堕胎群体最多的是非裔和西裔的年轻女性，因为她们在于男性交往过程中使用避孕套的比例很低”，又说“收入低于联邦贫困线的女性，占了几乎一半”。

微信文章截图

我去联邦疾控中心（CDC）的官网查阅了一下，发现他们从1969年开始就启动了一个名为“堕胎监测”（Abortion Surveillance）的项目，以记录获得全国范围内合法人工流产的妇女的数量和特点，并汇编了这些信息成报告。最新的一期“堕胎检测”报告是2019年的。

读了一下发现，报告中赫然写着：

信息来源：https://www.cdc.gov/mmwr/volumes/70/ss/ss7009a1.htm

在报告2019年按种族划分数据的30个地区中，白人妇女和非裔占所有堕胎的比例最大（分别为33.4%和38.4%），西班牙裔妇女和其他种族类别的非西班牙裔妇女占的比例较小（分别为21.0%和7.2%）（表6）。白人妇女的堕胎率最低（每千名妇女6.6次堕胎）和比率（每千名活产117次堕胎），而非裔的堕胎率最高（每千名妇女23.8次堕胎）和比率（每千名活产386次堕胎）。

2019年，非裔妇女在整个堕胎群体中占38.4%，白人妇女占33.4%，西班牙裔妇女占21%。

我怕2019年的数据会不会是偶然，再查看了2018年的报告：

信息来源：https://www.cdc.gov/mmwr/volumes/69/ss/ss6907a1.htm

在报告2018年种族/族裔数据的31个地区中，白人妇女和非裔妇女占所有堕胎的比例最大（分别为38.7%和33.6%），西班牙裔妇女和其他种族类别的非西班牙裔妇女所占比例较小（分别为20.0%和7.7%）（表5）。白人妇女的堕胎率最低（每千名妇女6.3次堕胎）和比率（每千名活产110次堕胎），而非裔妇女的堕胎率最高（每千名妇女21.2次堕胎）和比率（每千名活产335次堕胎）。

2018的数据显示，白人的比例超过了非裔，位居榜首。

很显然，微信文中所说的“堕胎群体最多的是非裔和西班牙裔的年轻女性”是不实信息。作者直接将白人给隐身了，单拎非裔和西班牙裔出来是想说明什么呢？

那这个微信文章的作者可能又要说：“虽然我前面这个总结是捏造的，但是非裔的堕胎率确实高啊！”

对啊，为什么非裔妇女要堕胎呢？为什么她们养不起小孩呢？为什么她们穷呢？为什么她们就接受没有充分的性教育呢？为什么她们没有生活保障呢？

不如问问为什么会有黑奴制度？为什么会有吉姆·克劳法？为什么会有红线政策（red lining）？

作者的司马昭之心啊，顺便还提了一嘴是这些年轻女孩使用避孕套的比例很低。首先CDC的报告中没有出现过避孕手段的数据，不晓得作者又是从哪里编出来一个“使用避孕套比例很低”。我在这想提醒一下作者，避孕手段多达18种，比较主流的就有长效避孕药、避孕环、IUD等等，避孕套只是其中的一种。2022年都快过一半了，作者也应当更新一下自己贫瘠的性教育知识了。在这边捏造说某某群体用避孕套的比例低，又能说明什么呢？原本可能是想荡妇羞辱一下非裔和西裔妇女，结果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plannedparenthood.org 网站列出了18种避孕措施

后面写道的2014年数据显示接近一半的堕胎群体的收入低于联邦贫困线倒是真的（下图）。我就想啊，这有啥可说的呢，很明显这些怀孕的妇女是养不起孩子所以要堕胎啊，那逻辑反推，需要堕胎的妇女大多很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2014年堕胎女性的家庭收入情况统计，来源：statista.com

等我再细心联系上下文才发现作者的小巧思，如果我不去做数据核实，整段话读下来是非常合理的。我帮大家翻译一下：“需要堕胎的都是穷困又放荡的黑女棕女，跟咱中产阶级上流社会的人没关系！”

看了让人愤怒的同时，为华人社区竟然有人在这样重大的时刻发出这样的声音感到可悲：作者试图通过贬低其他有色人种的方法来凸显自己、和读者中一部分人的优越感，甚至可以说是靠谄媚读者来收获卑鄙的认可。同时这也是作者试图消解堕胎权重要性的手段。

女人再不醒，只有被奴役

我不得不说这篇文章有它的高明之处，作者看破了中文媒体中参与政治讨论的一些“奥秘”：中文圈的男性对美国女性失去堕胎权当然是不甚在意的态度，那只要消解掉中文圈的女性的政治敏感度就好了。作者想用阶级和党派来诱降女性。我们都必须承认，长期以来，中文圈里的女性是被打压惯的，女性就政治话题发表意见的比较少。所以此时作者去发一篇实际充满党派斗争味道的文章，想必是安全且迎合的。通过这么一篇文章，不但拉拢了中产阶级里看似“中立”的男性，也顺便谄媚了中产阶级里不常议政的女性。

我关心自己作为女性的切身利益，所以当我看到居然能把推翻堕胎权一事进行这样的非人化叙事、甚至歪曲事实想要泼脏水的文章，我无法不愤怒——我可以不管党派之争，我可以不管作者是不是人上人，我可以不管这篇文章被写成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能容忍女性权益被如此践踏，被轻飘飘地消解为阶级问题，甚至被毫不在乎地种族定性。我要大声地说，女性的权益至关重要，女性掌握自己身体的自主权至关重要重要，女性在舆论场占有一席之地至关重要，女性掌握话语权至关重要。

图源：Bloomberg

看到走上街头为争取堕胎权游行的女性，我感到由衷的敬佩。她们呼喊着“我的身体我做主”，她们要捍卫女性的基本权益。其实试图推翻堕胎权的掌权者，他们可能心里是清楚甚至认可“我的身体我做主”，他们可能未必真的认为6周的胚胎能被称作“生命”（两百年前的教会都没这么腐朽），他们可能也真的知道是有许多妇女出于困境才要堕胎。但他们不管，这不是一场说理，这只是当权者想要表现权力和控制，充分享受掠夺她人权利的快感。

我想提醒一下仍然觉得罗伊韦德案被推翻没什么的女性们：一步一步让渡权利，最后就会失去所有权利。女性如果自己无法团结，无法越过种族、阶级、党派、宗教等因素来看待身体自主权这件事，那就只有被奴役的一条路可走。

曾经，奴隶主强奸奴隶，让其怀孕生下小孩，这样奴隶主就可以用小孩作为筹码让奴隶一生为奴。这就是奴隶主彰显自己权力和控制的方式，是一场以女人的身体为场地的殖民。这种殖民让女性不再是人，女性只是一个装有子宫、具备繁殖能力的容器。彻底的物化和非人化，就是女性失去身体自主权的体现。百年后的2022年，美国的法律竟然倒行逆施，失去堕胎权的女性与倒退回这样殖民真的还遥远吗？

相信不少人都看过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所著的《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这本反乌托邦的小说于1985年出版，2017年被改编成电视剧。故事的主角琼（June）就曾是中产阶级，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错的收入，可爱的女儿，还行的丈夫。但当基列国的统治到来时，许多跟她一样的职场女性，先是被辞职，再被停掉银行卡，最后被抓走变成大主教家负责生育的使女。

身穿“使女”的衣服出现在抗议现场的示威者，图源：mashable

我不会说阶级身份不存在，但是女性如果把阶级身份放在女性身份之前，还要继续陷入父权构造的宏大叙事，要去为他人添砖加瓦——搭的每一块砖都是日后投掷向你的石头。

参考资料：

https://www.forbes.com/sites/alisondurkee/2022/05/02/republicans-will-try-to-ban-abortion-nationwide-if-supreme-court-overturns-roe-v-wade-report-reveals/?sh=2f3e238e23ed

https://www.plannedparenthood.org/learn/birth-control

https://www.statista.com/statistics/656635/abortion-distribution-united-states-by-income-level/

https://www.cdc.gov/mmwr/volumes/69/ss/ss6907a1.htm

https://www.cdc.gov/mmwr/volumes/70/ss/ss7009a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