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今天是五四,我没有赞歌,因为改造社会是中年人的职责。
那一年,毕业之前,即将离校的某个晚上,他约我到校园散散步,聊聊天。
此前,他到中学实习了半年。他发现,自己确实热爱讲台,喜欢学生。但是,从追踪一段时间的热点新闻中,他逐渐悟出一个道理:在这个社会,只有当官了,才能切切实实地拥有更多。
他的语气中似乎对我充满了歉疚,因为他觉得,自己即将违背我对他的理想主义期望,踏上一条现实主义的人生道路了。
这几年,对于这位学生,我一直在暗中观察。
大一那一年,刚和我接触的时候,他并不喜欢阅读和思考,精力大都投放在学生社团,内心满满的功利诉求。对我这一类思想新颖的老师,他心里暗藏抵触,课上偶尔会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以示对我的挑战。
然而,大二那一年,在学生社团“官位”的竞争中,他落败了。从此之后,他开始接纳我了,突然喜欢上我的课,并爱上了阅读和思想。
我知道,他的转变更多是出于对体制的赌气,是一种抱负挫败之后的疗伤。
他主动找我交往,我敞开了怀抱,因为我觉得,既然他愿意读书和思考,那我也愿意启发。大家聊得来,能成就一段亦师亦友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一两年里,我不断推荐和鼓励他和其他几个学生阅读了不少好书。
和刚刚认识的时候相比,他们几个学生的视角丰富了,思维能正常运转了,对很多问题的见解更加到位、更加深刻了,对书的品质有了不错的鉴赏力,能够识别什么是优质文章,什么垃圾读物了。
我们还经常隔三差五,三四个人一起吃烤鱼,喝啤酒,夜爬梅兰山,畅谈中国和世界、社会和人生。
这段经历真的非常难忘。一年多的美好时光,简直是飞逝而过。
大三那一年,课程全部结束。带着依依不舍之情,我们喝了最后一次酒,爬了最后一次山。之后,他们便下基层实习去了。
就是这与社会半接触的半年时间,他似乎又悄悄变了回去。
毕业之前的那天晚上,他反复暗示,毕业之后,自己便将辜负我,选择“从政”,选择“懦弱”了。
对于他将来走什么路,我从来不在意,但是,他对自己即将放弃理想主义,选择现实主义而对我略感愧疚的那一番话,却突然让我感受到一种无法承受的精神之重。
言下之意,似乎我之前积极推荐他读书和思考、甚至自己掏钱买书送给他的所有热情,无非是基于让他毕业之后去改造现实、成为斗士的热切期望。
我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作为一个毕业于名校的博士,勉强也算一个知识精英的我,外在的勇敢行为,仅仅止于喜欢在工作上公开提意见,并敢于在多数国内同行曲学阿世的时候,选择做一个保持独立精神,放弃利益角逐、偶尔为弱势群体发发声的孤独学人。
我个人的全部勇敢,不过仅此而已。因此,无论课上,还是课下,我从来不敢教育和鼓励比我年轻20岁的学生,将来做一个斗士,投身积极改造中国现实的伟业。
说实话,连我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小环境,我尚且无力改变,我哪有脸鼓励90后青年学生去积极改造中国社会呢?
那样做,不但是虚伪,更是卑鄙。
我从来不会在五四青年节这一天为青年人高唱赞美诗,因为我始终觉得,改变中国社会,更多是中年人的职责。
然而,现实最大的悲哀,恰恰在于,广大中年人选择了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完全放弃了自己对下一代负有的历史责任。他们内心唯一的算盘是,教好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学会精明一点,管好自己的事,做人别太老实,不要轻易吃亏,就万事大吉。
在中年人群集体“混吃等死”面前,我实在没有脸鼓励青年人当什么勇士或斗士。
对于青年大学生,我惟希望,毕业之后,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在追求世俗利益的同时,他们能够兼顾一点社会责任。
“毕业之后,我不期待你们成为斗士,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过于冷血,过于自私,过于沉默。不管将来从事什么职业,我都希望,你们能坚持做一个有理性、有温度、有情怀的人。”
这是每一届学生在我的所有课程结束之时,我在课上对他们表达的心愿。
除此之外,还有以下这些话。
“同学们,你不必太勇敢,但别过度自我保护。将来,在不影响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前提下,至少做一个关心社会发展,对公共问题,敢于通过理性温和的方式,表达诉求的人,而非成为一个只顾埋头溜须钻营的社会混子。”
“你没有勇气成为韩红和袁立,至少你可以做一个为韩红和袁立鼓鼓掌的人。你没有勇气为弱者发声,你可以在别人的发声后面,悄悄点一个赞。”
持理性
在我看来,以上这些都是勇敢,都是在推动进步,却不会伤及自己。
这就是我,一个中年大学教师,对青年学生的最高期望。
那一天晚上,为了不让我过于失望,在散步结束,和我说“再见”之前,他特地补充了一句,他希望自己将来从政之后,能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
听到这句话,我笑了,但是,是在心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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