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五四青年节前一天,B站发布短片《不被大风吹倒》,主讲人是67岁的莫言。
他分享了人生中的艰难时刻:辍学后的童年,放牛时的孤单,无数靠《新华字典》相伴的长夜,以及一场大风。
那是他随爷爷运草的归途,天象诡异,一根飞速旋转的黑色物体,隔空飞来,伴随沉闷的雷鸣。
他惊问爷爷那是什么,爷爷淡淡地说,是风。
风越来越大,车上的草都刮到天上,莫言被刮翻在地,看着爷爷脊背绷得像一张弓,如风中雕塑,双手攥把,衣衫破碎,一步不退。
这是一个海明威风格的故事,但话语中都是中国的苦难。狂风过后,车上草只剩一根,但车还在。
短片开头,莫言说有年轻人留言问他:如果人生中遇到艰难时刻该怎么办?
他用这个故事给出答案:那辆车还在,而狂风总会过去。不要灰心,不要沮丧,希望总在失望甚至是绝望时产生
对于那些观看短片的年轻人而言,希望已比黄金更珍贵。
这是一个特殊的五四青年节,大都封控,疫潮难退,远方还有严峻的就业和莫测的未来。后浪终将面对疾风
生活颠簸起伏时,心灵越需思考抚慰,或许这便是莫言成为主讲人的原因。
他说,越在困难的时刻,文学作品越能直达人心。
疫情到来这两年,文学热正悄然复苏。许多背影已模糊的作家,重回年轻人视野。
去年夏天,莫言开了公众号,简介为“想和年轻人聊聊天”,并称“随时在线,欢迎来撩”。
他因此学会不少年轻词汇,比如次元壁,比如yyds,而获本尊回复的年轻人则时常恍惚:这是我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一次
东航航班失事当夜,他发送推文《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评论区有人说:这是今晚无尽的悲恸中能得到的唯一安慰了。
而在2021年年底,他发送跨年寄语:面对生活的真相,我的解答是用幽默去对抗,哪怕生死疲劳,我们依然会追求幸福,坚持信念。
年轻人看他公众号同时,也尝试翻开那些蒙尘的旧作。高粱地爱恨情仇,高密县魔幻往事,都很陌生,时代遥远,但悲喜与今日相通
那些书里的人,都在对抗各自的大风。
在年轻人中走红的,不止莫言,还有余华。
2018年,易烊千玺发微博,手写《活着》读后感:
读《活着》就是随福贵走在洒满盐的路上,习惯于接受失望。等时间淡了悲伤。苍凉难耐吗?尽是人生。
余华给他和00后一代,回了封短信:
你们是得天独厚的一代人,你们身处这样的时期:未来已经来到,过去还没过去。你们要有野心,野心能让你们情绪饱满思想活跃,能让你们即使过了这个村仍然会有这个店。
热潮之下,无数年轻人开始阅读《活着》等现实文学作品。2018年,《活着》成为年度畅销书榜单第一名。
而调查报告中,Z世代最喜爱的书籍,《活着》《三体》《三国演义》名列前三。
有语文老师告诉余华,他90年代上中学时,老师让他读《活着》,而他也让学生读《活着》,学生当上老师后,依旧让更年轻的人读《活着》。
余华对此很平静。毕竟,他亲历过那个璀璨长梦。眼前一切,只是长梦的延续。
莫言有许多个五四青年节,是在渤海岸边站岗度过。临海远望,海浪浑浊,长风经久不歇。
他因新兵演讲时误坐领导座椅,被发配至此。前路渺茫,唯一寄托只有文学。
他连写了5年,经历无数次退稿,才发表了处女作。
1984年,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招生,莫言错过报名,带着作品进京撞运,几经辗转,才求到考试机会。
他考进文学系,后又到鲁迅文学院进修,与余华、刘震云等人成同学,一头撞入文学的黄金年代。
他们的课桌上,摆满马尔克斯和海明威的著作,以及梵高和毕加索的画册,阳光倾泻,长梦热辣。
莫言在那些作品中,找到现实主义灵感,决定将创作根基,插在高密东北乡,他生长的地方。
红高粱热浪摇摆,胶河蛙声起伏,丰乳肥臀伴着铁轨和茂腔,酒国里有满目荒唐。
写《酒国》时,室友余华在写首部长篇《细雨中呼喊》,两人隔着矮柜沙沙动笔,有时缝隙对视,便灵感顿失,只好挂挂历遮挡。
《酒国》之后,莫言还写了《天堂蒜薹之歌》,起因是亲属亲历的不正之风,和《大众日报》上的社会新闻:
“这本书里有我的良知,即便我为此付出点什么,也是值得的”。
快速变化的年代,人心常会迷惘,而关注现实的文字,总会让人心充满力量,故而深受宠爱。
1986年,张艺谋800元买下《红高粱》改编权;1987年,4000元买下苏童《妻妾成群》改编权;1992年,50000元买下余华尚未出版的《活着》改编权。
33岁的余华把25000元定金,放在单人床枕下,忐忑难眠,就像听见一个时代的心跳。
在陕西,贾平凹写完《废都》,只收4万稿费,结果书卖出两千万册。书商拿着现金和被子,通宵守着印厂拿书。
年轻人来信,从四面八方涌来,询问前途,询问爱情,询问人生,甚至有人想自杀求他开解。
时代更迭出大片废都,而文学就是废都中的庇护所。
刘震云这样解释庇护所存在的意义。他写《一地鸡毛》,说写得不是凡人小事,而是凡人大事:
“小林认为,他家的豆腐馊了,比八国首脑会议更重要”。
他喜欢观察市井,说任何一个大片都超不过生活本身,“很多人说要体验生活,这话都特别扯淡,你整天在生活里边”。
接地气的悲欢,引发文学盛宴。一代人手抄莫言的书稿,捧着余华的小说,欢笑、流泪、治愈、成长,闯过一阵阵大风。
那一代年轻人,也因现实题材,成为文学的拥趸。
苏童说,他上大学时,一个班里四五十人,有四十个人写作,“那是一个群体性的文学时代”。
最偏远的小城书摊,摆着萨特的《存在与虚无》,胡同口的青年夜聊,也能聊叔本华和弗洛伊德。读书的人和写书的人,连缀起那个璀璨长梦。
以至于多年后,韩寒手撕文坛时,上一代作家懒于回应。
有亲历长梦的女作家说:想想我们过去,当时我们又看得起过谁?
2012年9月,孟京辉执导的《活着》,在国家大剧院连演六天。这是《活着》第四次改编。
谢幕时,扮演福贵的黄渤,说了句余华也没想到的话,“今天,9月4日,正好是《活着》这本书落款的日子。”
这是现实文学的魅力,动人的力量总会穿透时光,
彼时,现实文学已落寞许久。九十年代后期,长梦云雨渐收,商业畅销取代严肃批判,而先锋文学渐成主流。
那些作品中,炫技已超越叙事,人生价值也化虚无,读者能否看懂不重要,甚至看不懂才是炫耀所在。
文学就此迷失,那些作品恍如迷宫,越来越多人望迷宫而却步。作家毕飞宇说,那时大家聊起先锋小说,只能记起小说名,里面的故事人物一概想不起来。
随着互联网巨力到来,最后的水泽干涸,文学成了小众的残梦。
张艺谋在报纸上说:我觉得现在的文学不太好,不如十几年前,离现实生活和时代越来越远。
然而,那些习惯记录世间的人,并未停笔。2012年,贾平凹出版《带灯》,重写西北:
城市化太厉害了,农村好东西都被抢跑了,年轻人去城里打工,农村老人没人管。西安的楼盘,都要栽几棵古树,立巨大的石头,我一看那石头,就知道它是从陕南农村河里挖走的。
对现实的凝望,一点点唤起创作思潮,从《冬泳》到《我不是药神》,新一代年轻人,再次明白,最好的故事,都藏在世间
去年春天,61岁的余华推出新书《文城》,新书断断续续写了二十年,最后在疫情居家时完成。
书里讲远去的时代,但充满当下的思考,余华说,现在他一年能读20本书,还会看UP主讲鲁迅的视频,“以前我会让儿子把弹幕关掉,后来发现很有意思”。
同样出新书的还有莫言。2020年,莫言推出《晚熟的人》,书里尽是当下,“生活中,一万个人也成不了大气候;但网络上,一百个人便可掀起滔天巨浪。”
新书有很多年轻的读者,他们发现,在手机屏的厮杀,电子烟的云雾之外,最朴素的文字反而能直指人心
尤其当世事颠簸,惊惶不安时,那些书能抚慰心灵,如大萧条时收音机里的炉边夜话,如冰河上的船歌。
困苦的漩涡中,那些韧性的文字,可以定风波。
《不被大风吹倒》开篇,莫言用原始钢笔和信纸,写下故事,祝青年朋友五四快乐。
白纸黑字,字迹清晰,每一处笔锋,都藏着力量。 

摩登时刻:
风声咆哮,安坐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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