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入舱的第二天,我在微博上写道:
不要看网上的方舱清单了。听我说,方舱该带什么,带排球,带羽毛球,带上乐器,带上书。
刚看到浦东馆的朋友,在方舱打碟开音乐会;我床位旁的女生在跳swing,桌上摆着一本《弗兰奇·曼宁》,那是林迪舞大使的传记。
不只是生存。我们必须创造浪漫,来抵抗这个足够荒谬的世界。
如果说方舱老人的文章让大家看到了弱势群体的状况,那么,也想在这里记录一些年轻人美好的故事。那些坚韧的、浪漫的,贫瘠沙漠中开出的鲜花,也应该有被看见的可能性。

她在方舱里跳swing 💃

肖肖是来方舱后朋友介绍的朋友。肖肖好可爱,她鼻梁高挺,眼睛弯弯,小小的脸庞长了一些雀斑,像是尘埃在阳光里飞舞。
我去和她打了个照面,发现原来她的床位离我就五六米。肖肖的床头放了一本《弗兰奇·曼宁》,那是林迪舞大使的传记。我拍了这张照片传到网上后,她在深圳上海的学生纷纷认出了她。才知道原来是摇摆舞的老师。
17号她丈夫雷雷和我同一批进来。带了三十多斤的蔬果肉蛋零食,他一直在给肖肖讲故事讲笑话,陪她跳舞让她开心。在自己两连阴后,还想办法一直留在方舱陪肖肖。
俩人是在上海跳 swing 认识的,女孩是男孩的老师。在今年兵荒马乱的春天里,新婚燕尔,感情正是甜蜜时。
4月22日xxxx视频被疯狂转发的那天,是他们结婚一个月的纪念日。我把朋友圈往前翻了一个月,看到雷雷发的一张红底结婚照,写着说「肖肖老师,预备备哈」。肖肖在评论区打起了节拍,「😊Five Six Seven Eight,一起开始稀松平常的幸福生活」。
(方舱广场上,似乎是在教舞步的肖肖)
有一天晚上七八点,我散步看到他们在跳 swing;后来十点钟,人流逐渐退去,他们在空旷的篮球场前紧紧依偎在一起;抱着抱着,两个人又开始跳起了lindy hop。很慢很慢的舞步,踮脚、旋转,在一个轻巧的转身后相拥而吻。
正是谷雨过后,空气干净而清爽,广场空旷而寂静。一轮下弦月出现在东边的夜空,月光流淌,在这一对年轻的爱人身上。
(在广场一角紧紧依偎新婚夫妇)

他在方舱拍抖音📱

博主男孩是我来方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早在来方舱前,我惊恐不安地在群里问“方舱能洗澡吗”,就有人给我转了他的视频。其实他做了蛮多科普视频,从衣食住行到娱乐活动。
(抖音博主“勾勾”的视频)
博主男孩是北京人,来上海六七年了。他说疫情之前,自己是知名沪吹,各种抬上海贬北京。后来发生了疫情,他在北京的群里问“我从此以后丧失了在北京朋友面前吹嘘上海的机会对不对?”后面有朋友纷纷回应“对对对”、“把社保迁回来吧”。
我带了很多新鲜可口的桃太郎西红柿来。方舱五点钟吃饭,晚上会饿。十点钟,博主男孩来要西红柿,然后他说,“谢谢你朋友,让我今天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听了之后很开心。我来方舱第一天就懒得洗脸洗澡了。而他十几天了还每天坚持洗澡喷香水,保持着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和体面。他也让我有了在这里继续短暂生活的勇气。
(博主男孩拍了方舱内惊涛骇浪的鼾声)
4月19日,我来方舱的第二天,博主男孩就被通知双阴了。他走的那天,留了两本书、口罩、蛋白棒给我,方舱里的阿姨们居然纷纷出来夹道欢送。
一个阿姨站在防护栏前,一直目送着博主男孩上车。然后和我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二十多遍“这个小伙子是真的不错!真的不错!他真的真的真的很不错!”
我笑着说怎么不错啦,她列举了好多例子,比如男孩做志愿者天天帮忙分饭啦,比如帮不会用手机的阿姨操作啦,比如把当志愿者送的牛奶送给了亲子舱的小朋友啦...等等。
“要是我有女儿就嫁给他了!”阿姨认真地说,“可是我女儿现在四十多岁啦,哈哈哈!你可要留个联系方式呀。”
她叮嘱道,爽朗明快的笑声飘荡在方舱上方。

他在方舱干一杯🍻

我在发布《去方舱记》后,公众号后台有个留言,说自己也在万体方舱。“来了14天,无聊死了。”我随手丢了一个联系方式,加了好友之后对方问抽烟不,我说我不会。就没再搭话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广场上散步,和一个志愿者男生随意聊起来。他说自己怪无聊的,这个词让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留言,就掏出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出来走走?」。
“来了来了。”手机屏幕秒速亮起,随之从大门里来了一个男孩。男孩穿着长长的T恤,短裤,戴着帽子,耳垂上挖了个两个大洞,像是兔子窝的窟窿。我以为这人是唱 rap 的那种歌手。
后来聊起来才发现,这哥挺有意思的。明明是上海人,却莫名有种北京胡同里的江湖义气。会让人想起鼓楼的夜晚。
他在长宁开酒吧,卖自然酒,店就在我以前住的武夷路上。手臂上纹了一个文身,上面有个字“干杯”。隔壁床大哥来舱里时拎着一大瓶白酒,看到文身后,就天天晚上和他干白酒。后来隔壁大哥走了,把白酒留给他,嘱咐说这量还能分成几天几天喝。干杯哥没听进去,一晚上就把剩下的白酒干光了。酒入愁肠,化作方舱泪。
干杯哥的忧郁不是没有道理。
方舱哪天建他哪天来的,
可以说是方舱活化石。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自己却一直坚挺着阳性。

听他说了才知道,万体方舱 4.4 开始征用,4.5 开门,本来是当作临时转运点,但全市核酸后发现阳性太多,方舱爆满,于是原地从转运点变成方舱了。
有一天方舱出现骚动,因为规定本来双连阴才可以出舱,今天好多一次阴就通知出院了,说是“阳性但病毒已不具备传染性”。这位自方舱建好以后一直以活化石存在的干杯哥,也收到了出院通知,当天可以走了。
问他知道可以出舱时什么感受,他酷酷地只回了一句话:“我回家后需要大喝。”
4月21日,干杯哥即将出舱。中午给我留了一包糖果,说分给方舱里的小朋友——知道我当志愿者,每天会给小朋友发水果。糖果花里胡哨的包装上是一只小白猫,举着手,干瞪着眼,就像在方舱里的他一样。
下午四点,我在微信上问他出舱没。干杯哥啥也没说,就酷酷地发了一个喝酒的视频。视频里,他吨吨吨吨干完一大罐,把瓶子翻过来,酒的泡沫随着瓶身流下,像是海水在沙滩上泛起自由快乐的浪花。

我在方舱交朋友👬

之前开玩笑说,早见快要变成方舱 Social Queen 了。其实是会有一种感觉,
在上海这种效率至上商业当道的城市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时间表满满当当。约人要至少提前一周,选好餐厅,定好时间,临期了还会因为种种原因爽约;即使赴约,也要跋涉千山万水,可能还会面临等位一个小时的命运。

每个人都有很多事,很多要见的人,要参加的活动。焦虑是自由引起的眩晕,在足够多元的大城市里,因为强调个体独立,因为当道自由主义,因为有太多选择,反而很难交到朋友。
我时常会觉得,走出校园之后难交到朋友,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生活都太原子化了,没有一个物理空间上共同生活的语境。 而方舱似乎就提供了一个这样的物理空间 —— 因为网太差,你只能去和人面对面聊天;因为距离很近,发个消息就能立刻见到面了。它打破了现代工业大都市里所有心照不宣的契约,模糊了人和人之间的界限,也提供了一种变得更亲密的可能性。
关于这一点,齐美尔在那篇著名的城市研究论文《大都市与精神生活》中有叙述道:
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亲密的关系都是建立在个性之中,然而在理性的关系中的人被视作如同一个数字、一种与他自身无关的因素一样来考虑。
(方舱广场,一个兵荒马乱下的公共空间)
后记:
其实写这篇 blog,也是因为我认为,不是只有经历了极端事件才能发出声音。那些好的东西,即使零星,即使微弱,也需要有被看到的可能性,并且鼓舞着人们继续勇敢地活下去因为——
荒谬当道,爱拯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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