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去哪儿我都带着你”，在美小别后，高战新对妻子马桂英说。
（图片来自纽约时报网，摄影 Justin Wee。原文作者Corina Knoll。乔木翻译改写）
这是纽约的房东和朋友制作的照片，展示他们年轻时的幸福时光。

2017年他们都已56岁，一直生活在东北抚顺，这座以雷锋闻名的煤城。那里的钢厂，是他们的单位，后来在市场卖菜。
两人都不会英语，但2017年，他们决定去美国闯闯。《纽约时报》的专稿记述，丈夫对签证官说：“大家都说美国是最好的，我们想去最好的地方”。
尽管许多人劝阻，他们年纪太大，没有经验，在美国会很难。但他们不愿失去最后一次冒险的机会，想多赚点钱，支持国内的儿孙。
梦想成真，2017年6月，头发花白的两夫妇，带着三个行李箱。来到了纽约。
第二天，高战新又坐大巴去费城。一个朋友帮他在中餐馆找到了一份工作，后厨油炸食物，提供住宿。
但11天后，因为不适应，他又回到纽约的妻子身边。马桂英抱住他就哭，过去这些天，人生地不熟，她非常害怕，感觉被抛弃了。
丈夫说，不会再分开了，再苦再累也要在一起。
他们的房东有个公司，专门更换和清洗油烟机，丈夫就跟着干。妻子在面包店找到了一份工作，但也没干多久，选择待在家里，为早出晚归的丈夫做早、晚餐。
有时她会花20美元坐车去康涅狄格州的赌场，只为拿到40美元的代金券，然后转手折价卖给别人。
平时买打折东西，接受捐赠衣服，也在教堂领取免费餐食。日子紧吧，就为多攒点钱。
一晃4年过去了，他们打算回家。现在持旅游签证来美很方便，留下来非法打工，一般也没人管，就是工钱低，美国需要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只是因为逾期居留，回去以后就不好来了，他们也有思想准备。
2021年感恩节后的早晨，丈夫照例去上班，妻子下楼清扫周围。这个楼的主人是他们的房东，丈夫的老板，经常帮他们。马桂英也经常给他做馒头和面条，帮助打扫楼宇。
这一次她还顺便清扫了人行道。很快有人发现61岁的马桂英躺在地上，满脸鲜血，不省人事。
用人用石头砸了她的头。
纽约经常发生亚洲人被袭事件，最近就有一名40岁的华人女子，被人推下地铁站台致死。另一名35岁的韩国女士被人尾随，在她租住的中国城住宅楼里被乱刀捅死。还有一名男子因对七名妇女毁容被捕。
尽管听说了很多，可高战新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生他们老两口身上。去年11月26日下午，61岁的他看着医院里缠满绷带、昏迷不醒的妻子，失声痛哭。
妻子双眼淤青肿胀，发际线上还有血迹，需要尽快做手术，解决脑出血问题。她骨折的颅骨被切除了一部分，还需要做气管切开术，帮助呼吸。头部插管排液，另一根管子插胃进食。
遇袭当天，马桂英杯子里泡的假牙。
医生说，即使醒来，因为大脑受损，也会瘫痪。
“我会照顾她的。”他一直陪护妻子，和她说话，“醒醒，”他恳求道，“你就不想孙子孙女吗？”
看着妻子的病容，高战新回想他们这一生。两人都出生在铁矿工人家庭，他高一辍学，她读完了初中。22岁时他们结婚，第二年生下儿子高扬，他们唯一的孩子，当时只能生一个。
像许多父母一样，高扬长大后，他们用积蓄为他办婚礼，还帮他开了一家小商店。儿子也努力，2017年他们要来美国的时候，高扬已经有了两辆出租车，小日子还不错。
他不希望父母去美国打工，但两人想帮8岁的孙子和15岁的孙女有更好的未来。孩子们都很优秀，有望成为家里第一代大学生，花钱的地方还在后面。

最终拗不过父母，开车送他们去机场时，高扬让父亲照顾好母亲，她刚切除了一个肾脏肿瘤。还让他们一定注意安全，听说美国很乱。
现在看着妻子，高战新悲从中来。
万幸的是，两个多月后，妻子终于醒来，右边身体还能动动。他看到希望，就近找了一份清理餐馆油烟机的工作，在工作和医院往返，开始攒回家的机票钱。
2月22日晚上，高战新正准备睡觉时接到了电话。马桂英不行了，医生要他马上过来。他匆匆坐上地铁，才走了两站，电话再次想起，妻子已经与世长辞。
在妻子治疗、康复的日子里，一位艺术家为马桂英画了一幅肖像，帮助在社交媒体上宣传她的不幸。一个非盈利组织捐赠了iPad和线上治疗课程，佛教人士提供了康复建议。律师志愿者帮他们管理网络募捐，建立信托基金，请神经科医生治疗。

特别是房东谢宜宏，撰写发布中英文网络募捐信息，最终募集到20多万美元，大部分来自亚裔人士。
“看到这件事发生在像我妈妈那样的人身上，让我感到心碎，”一位捐赠者留言。
“作为第二代亚裔美国人，尽点我们的微薄之力。”28岁的侯先生说，他有时担任高战新的翻译，表示“我们不希望这些攻击被忽视，让这些生命白白逝去。”
华人议员孟昭文在医院为高战新呼吁，最终免去了他付不起的高昂账单。
高扬要来美国送母亲最后一程，但签证被拒。又是孟昭文议员，联合著名的拉丁裔新星女议员AOC，和政府交涉，重新给了签证。美国不需要隔离，妈妈的葬礼还等着他。
今年3月的葬礼上，39岁的高扬长跪不起，泣不成声，妈妈，我接你回家。
4月份，高战新要回国了，和儿子，还有妻子的骨灰，一个心怀梦想，本应善终的女人。
房东谢宜宏对这对夫妇很有好感。他自己的母亲死于癌症，而在马桂英身上，他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她关心他，给他送吃送喝。高战新虽然不会英语，但办事踏实，值得信赖。
“他们俩都很正直善良，”谢宜宏说，“现在这样的人不多。”
马桂英还会为玛丽·张送饭菜，并帮她打扫房子。两人都来自辽宁，66岁的玛丽·张行走不便。除了帮她做家务，马桂英也会照看玛丽放学的孙女，从来不像美国人一样收钱。
玛丽·张说，“我在美国已经25年了，从未有过像她这样的朋友。她总说别担心，我们都是中国人，就像姐妹一样。”
正是这种服务他人的热情，在去年秋天那个致命的早晨清扫人行道时，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33岁的凶手佩雷斯，在马桂英遇袭当天被捕。
目击者告诉警方，马桂英正在扫地，佩雷斯和她发生争执。他捡起一块石头打在她的头上，瘫倒在地后，视频监控显示，头部再次被石头击中。
佩雷斯之前多次被捕，包括抢劫、猥亵和袭击。此次他又被指控袭击，但不涉及种族仇恨，这需要明确的证据。
高战新只希望尽快惩办凶手，对种族的事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是中国人。
他非常后悔来美。一方面对亚裔社团、普通美国人给他和妻子太多的帮助，他除了感激，无力回报。另一方面，他痛恨凶手，残忍地杀害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老有所依的伴侣。
美国涉及亚裔受害者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加，截至今年3月中旬，纽约警察局记录的反亚裔仇恨犯罪数量，是去年同期的两倍。
高战新夫妇在纽约由于语言和生活方式的限制，活动范围很小，但满怀梦想。一个朋友曾陪他们去时报广场、中央公园以及第五大道的教堂。马桂英惊叹于眼前的场景，感叹为什么没有出生在这里，为什么早年生活的风景不是这样。
如果在中国走走看看，这些现在也有，但一念之差，最终梦断美利坚。
赴美难归一群人
梦断美利坚，错失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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