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谷雨天(退休中学教师)

来源 | 思想潮
这些天来,不断有年轻教师告诉我:几乎每天都会有中学生问关于俄乌战争的问题,弄得老师们尤其是年轻的文科老师们左右为难不知该做和回答。于是征询我的意见。
的确,面对国际大变局,面对战争,我们究竟该怎样对孩子们说呢?如果因为“敏感”,或是因为缺少对国际政治的了解,缺乏对俄罗斯历史文化、美利坚历史文化,以及欧洲历史文化的知识积累而不敢与学生讨论,可以理解,但不可绕过。
这个时代,不管是学生,还是教师,谁都割不断个体、群体与国际社会的关系;地球村已经越来越名符其实,人类命运作为一个共同体依然成为事实。牵一发而动全身来表达国际关系一点儿都不过分。
面对中学生的疑问,办法有二:一表现出探讨问题的热情,表达出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和担忧;二补课,下决心利用这个国际关系大变革的契机,补上世界历史文化和地缘政治、地理、文化这一大课。平时不是成天喊着要培养学生的国际视野、世界视野吗?眼下不抓住这个点位,还待何时?
教师恐怕得先补上这一课。恕我直言,该补课的极有可能还包括校长和多数政史地教师。
当然,不是说具备了相关知识就能对复杂的俄乌关系、俄美关系、俄欧关系以及中俄关系快刀斩乱麻似地迎刃而解。
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除了本人既不是国际问题专家,也不是军事专家之外,还因为有很多顾忌。拿不准回答这类问题是否涉及到“保持一致”或者zz正确的问题?于是只得回复说:“容我好好想想。”但我不打算避开这些问题,作为从事教育多年的人来说,自己应该补上这一课,同时也应该参与思考和讨论。
以下就是我这段时间对这一问题的思考片段。因为自己才疏学浅,许多问题使劲看也看不甚清楚,使劲想也还未能想明白,所以就提出问题写成文字就教于大家吧。
第一个问题,战争是否有性质和本质的区别?我们的未成年人该怎么认识战争?
个人以为,战争从本质上看都是对生命的戕害,都是杀人。也许正是从战争本质上看,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文里曾才会这样说:“战争对我来说,是何等的卑鄙无耻,我宁愿被撕成碎片,也不愿参与这种可恶的勾当。”(方在庆编译《我的世界观》。
不过就战争的性质来讲,确实存在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就不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提并论。发动战争的德国纳粹和日本法西斯就是反人类、反人道发动战争的非正义的罪恶的一方;而以美苏英法中等国组成的盟国则是正义的一方。
我认为作为教师,不管你是教哪一科的(当然,文史科目首当其冲)都应该弄清楚大凡战争起码有个本质与性质之分吧,即便是对战争的正义性歌颂,你也起码知道歌颂到何种程度合适,歌颂、宣传的边界在哪里等等。
第二个问题,家国情怀和国家主义是不是一回事?
这些年来,中学校里的“家国情怀”一直被当作爱国主义、国家认同教育的核心内容,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在教育实践过程中,不得不承认在很大程度上走偏了、扭曲了。第一,家国情怀的确是儒家政治伦理学说的主要内容,在今天的传统文化进校园活动中得到发扬光大。我想,家国情怀并不等同于国家主义。家国情怀作为传统的爱国内容,首先是一种人类对生养自己的土地、家园、亲人、同民族的朴素的真挚的原发性的情感。
而国家主义则不同,国家主义是把国家凌驾于个人和家庭之上,强调个人为国家而存在,国家成为了个人及家庭存在的终极目的和意义。我的理解:对外发动战争,任何一个主权国家发动(在自己为未先遭受他国攻击或者侵略时)军事打击,恐怕与灌输国家主义、民族主义观念脱不了干系。但这样的结果,不仅不能有效地长久地保障自己国家的安全,以及国民的权益和幸福,也必然使国家主义式的爱国空心化、抽象化。
如果用国家主义的价值尺度看待俄乌之间的这场战争,那么正义非正义该如何评判?虽然国与国关系的出发点是国家利益,但任何一国的国家利益都不得以损害别国合法利益为前提。俄罗斯的安全关切需要得到理解,乌克兰呢?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其领土完整和主权是否也该得到尊重和不得侵犯呢?当我们的教师们面对中学生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该做何回答呢?
回避肯定是不行的,不能让我们的学生们面对正在发生着的国际重大事件装聋作哑,这不利于中学生的心智成长。教师硬着头皮对学生简单结论式地讲解更不见的妥当。那该如何是好?这又是一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曾经给世界给人类带来新希望的伟大的美国精神今天还存在吗?
第四个问题,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近半个世纪来,代表着人类文明随着科技的发展是在不断走向进步呢还是在大踏步地退步?
当人们在网络上兴致勃勃地谈论战事进展称赞战场英雄或者谴责屠杀的时候,我们作为教师是否应该想一想:爱因斯坦在美国帮助下从纳粹魔掌辗转逃到美国,为什么说“最受爱戴的人应该是那些对于改善人类和人类生活最有贡献的人。”(爱因斯坦《善与恶》)而只字不提战争英雄呢,哪怕是无可争辩的正义战争?
我的意思当然不说,因为爱因斯坦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对人类发的发展做出过伟大贡献,因此他的观点就都是真理。我只是想提出一种思考的多元可能性。
第五个问题,我们的中学生(特别是准成年人的高中生)对这个世界、对国际关系该有一种怎样的了解和判断?
我们的中学生该如何理解:为了自己国家的安全考虑就可以把军队开进另一个主权国家进行战争?如果可以,那恰好证明丛林法则就是人类社会不二的法则。
第六个问题,我们的中学生又该怎样看待和认识:制裁何以由针对国家到对整个民族和普通国民的制裁,再到对柴可夫斯基伟大作品这样的人类共有的文化瑰宝进行制裁?这样的制裁先不说能否奏效,其正义性何以成立呢?
第七个问题,今天的美国为什么是这样的一种状态。今天的美国对俄乌冲突是在主持公道正义还是在挑唆从中渔利呢?
1776年7月4日,美国《独立宣言》“用非常响亮的词句表达了这一观念:‘人人生而平等’———世上没有完全平等的条件,但拥有完全平等的机会。”(《美国史》艾伦.布林克利著 2019中文第一版),但今天的美国还是那个从1776年喊出平等自由民主口号直到到20世纪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时的美国吗?如果是,依据在哪里?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原因促其改变的?对俄罗斯、乌克兰、对欧洲的认知判断同样在作出价值判断的时候,还必须有一个事实判断,二者缺一不可。
当成年国人们(包括教师)在网络上喋喋不休地预测俄乌战事,纷争各方是非,“充当”“乌粉”、“俄粉”,挺俄还是挺乌、或者挺美挺欧的时候,作为教师的我们有必要认真想一想:我们了解这些国家的历史和现状吗?俄罗斯著名文化史学家t.c格奥尔吉耶娃在她的《俄罗斯文化史——历史与现状》一书中引用18世纪思想家罗蒙洛索夫的话这样表述俄罗斯:“俄罗斯在世界范围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过程中,不断取得辉煌的胜利,这些胜利向最高傲和最强大的敌人表明,俄罗斯人才是最勇敢的斗士。”
这种表述体现了国家主义还是爱国主义?
东拉西扯地说了这么多,并不表示我要对什么事情下结论。我的意思是说,面对今天的世界之大变局,面对这个人类主导的从一个战争接着一个战争,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的世界,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们从中得到些什么启示,受到哪那些教育,学会怎样去思考。这也许是我们做教师的不太容易绕开的问题。
也许,从教育的某个角度,可以将包括俄乌关系在内的复杂多变的国际关系看作一个中学生(尤其是高中生)学习、了解、观察、思考的契机,在学习各门功课的同时,扩展自己的知识视野、文化视野、思想视野;在他们举行成人仪式之前,在他们终将面对人世间无穷尽的苦难与些微幸福之前,学会多一些宽容、善良、公平和正义,少一些如今网络上成人社会充斥的偏激、武断、欺骗、霸道、非对即错、非黑即白的狂妄与浮躁。
如果大家一起努力,兴许,已经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人类,其后代还能有点儿希望——如果没有被“教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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