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法则

不可一世的拿破仑最后的惨败在滑铁卢战役，在滑铁卢战役率领盟军打败他的是谁呢？就是英国名帅威灵顿公爵，在英国几个首相的历史里面，他是其中一个非常著名的首相，他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小插曲。1829年3月21日早上，威灵顿公爵带着他的副手和一个朋友，一起来到了一片草坪上，等着跟人决斗。

什么叫道德革命？道德革命是怎么发生的？人类历史上，尤其近代史上，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我们今天看来，是非分明，但是过去大家认为并不是这样，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中国女人以前缠小脚，缠小脚这个行为我们今天觉得是错的很离谱的一件事，可是以前的人觉得，家里面好背景的女孩从小缠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我们怎么弃绝缠小脚？这就所谓的道德革命。一般我们认为，像这种道德革命，支持它主要的动力就是讲道理，讲论证，比如说我们说讲粗话是不好的，所以大家不要讲粗话，举出一些论证来证明这个观点，大家都接受了，于是这个道德革命就完成了。但实际上道德革命作用在整个社会的制度、风气，甚至法律的改变，他需要的不止是讲道理，他需要别的动力推动它，这就是我们过去一直忽略的动力----说荣誉感。

让我们回到威灵顿公爵的决斗，威灵顿公爵1829年要跟谁决斗呢？是另一位贵族温奇尔西勋爵，温奇尔西勋爵在当时的英国政坛里面是个保守派，他反对威灵顿公爵对国会做的改革，放宽很多不同宗教信仰的人进国会，反对给下议院议员更多的代表权参与国事，双方可以说是政敌。但政敌也用不着决斗啊，真正导致决斗的是威灵顿公爵认为温奇尔西诽谤他，说他撒谎。而作为一位绅士一位贵族来说，说谎就是没有诚信，那是很严重的道德问题，所以两个人要单挑，开枪决斗。这个开枪决斗在当年最后闹成一个笑剧，威灵顿公爵会带兵，但不会开枪，一开枪就射歪了，不过后来他解释，他是故意射歪的。而对方温奇尔西更离谱，他开枪是对天射，他表示，我根本没意思要打伤威灵顿公爵，而且他后来还写了封道歉信。搞半天他们两个人都说不想真的射中对方，那你们决斗什么东西？

      如果这个决斗真的发生的话，那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首先两个人都是当时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一个是当朝的首相，而且当时英国已有法律在管理决斗，觉得决斗是不对的，决斗为什么不对？各位用大脑想都知道，决斗是杀人，你百姓自己有决斗杀人的权利吗？这是不对的。但是在漫长的历史里面，在英国这种绅士传统国家里面，决斗是一个很荣誉的事，解决绅士争论最后的手段。过去决斗被认为是很荣誉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后来大家纷纷放弃了这个做法，开始觉得它不合理，甚至可笑呢？

那么到底什么叫做荣誉。荣誉就是一种值得尊敬的品格，我们会尊敬他，我们尊敬他具有的某些特质、某些荣誉，但他具有的荣誉又可以分两类，一类叫做竞争性的荣誉，另一类是同伴性的荣誉。这个竞争性荣誉指的是什么？比如说刘翔，我们很尊敬他，因为他在跳栏运动方面有超乎常人的表现，超乎正常人的标准，他比谁都做的好，因此我们尊敬他，这时候他这个荣誉是竞争性的，是透过跟别人竞争得来的。第二种荣誉是因为他具有某些品质，这些品质使他值得拥有这个荣誉，就比如说绅士，他有一连串的道德要求，而这些道德要求叫做荣誉规格。这个荣誉规格包括什么呢？包括你必须要诚实，所以当人家控诉你不诚实的时候，你可以说你的荣誉受到伤害。但是反过来当你自己常常说谎的时候，你也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这就叫做荣誉，但这个荣誉又跟决斗的关系是怎么变化的呢？

荣誉是什么？荣誉常常包含了一连串的规则，一连串行为的准则。一个人如果要保持自己这个阶层这个身份的荣誉感，他就要遵守这些规则，假如他自己没遵守好的话，这时候他应该感到羞耻，但是当你遵守好了，都做到的时候，比如说你是一个绅士，绅士有绅士该有的样子，例如说最起码你不能在街上大小便，你要具备正直、诚实、礼貌，公正待人，扶弱锄强，这就是传统的绅士，或者是贵族的荣誉规条。你做到了这些，你也不用骄傲，为什么？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但是你没做到的时候，你就得感到羞耻了。在过去的绅士传统里面，当一个绅士他觉得自己的荣誉被人冒犯了，因此不被人尊敬的时候，如果那是非常极端的侮辱的时候，他是可以要求决斗的，而被要求决斗的一方如果不敢去赴约的话，他就会被认为丧失了他的荣誉，不值得尊敬。荣誉就是使你值得被尊敬的东西。

威灵顿公爵跟温奇尔西勋爵的决斗最后变成闹剧收场。事实上到十九世纪中期之后，决斗越来越少，大家都非常厌倦了。这就是决斗背后的荣誉文化观念改变了，它怎么改变的呢？首先大家开始越来越感到杀人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哪怕就是为了要维持荣誉而杀人，都是很荒谬的事情，大家用一种可笑的态度来看待它。绅士阶层、贵族阶层跟平民百姓的区别就在于，你不会随便开他玩笑，你起码觉得他不可笑。但是现在大家开始觉得他们可笑了，这是因为英国那时候已经越来越民主化，过去阶级分化已经渐渐淡去，在这个阶级分化消失的时候，贵族仍然想要保持自己某种独特的行为，比如说决斗，就变得很可笑了，我们知道一般平民百姓是不会决斗的，搞决斗的永远都是绅士贵族。第二、也有平民百姓有样学样也来决斗，这就使得绅士贵族本来表达荣誉感的，互相承认对方荣誉感的决斗变得很不特别了，这已经不只是绅士在决斗，大家都决斗，那你这个绅士决斗就不特殊了，因此慢慢的决斗就消失了。

除了决斗之还有很多次的道德革命，其中一次就是中国女人为什么放弃缠小脚，当年康有为他们最早发起废除缠脚运动的时候，很多人特别关注的一点也是牵扯到荣誉，我们大家都知道，过去我们废除缠小脚，我们以前听过的理论就是，因为小脚是对女人的残害，对身体的痛苦的折磨，这是非常不健康的甚至跟国家前途有关，假如我们的母亲都缠小脚，身体不好，行动不变，生下来的孩子能壮健吗？小孩都不壮健的话，这国家还能强大吗，能打仗吗？但是当年废除缠脚其中一点原因，就是很多人认为缠脚被外国人笑话，缠脚是让我们中国人失去荣誉很没面子的一件事。1930年有一个中国女人在巴黎谋生，没有什么生计，她就在街上卖艺，她卖什么艺？她展示给大家看她的三寸金莲，老外没见过什么叫三寸金莲，她就给大家看。当时一些在巴黎念书的中国留学生，非常地愤怒，给中国领事馆写信，说这女人丢尽了我们中国人的脸面，注意这个字眼，丢尽中国人的脸面，讲的就是我们失去荣誉感。这里讲的就是荣誉这个东西，我们看威灵顿公爵去应约决斗，或者邀人决斗，捍卫的就是个人荣誉，废除小脚捍卫的是集体荣誉。这个集体荣誉也好，个人荣誉也好，它都牵涉到身份的问题，你是贵族就该满足贵族的规条，你如果是一个国家的公民，你就该有一个公民该有的样子。当你都做到了国民该有的样子，贵族该有的样子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你不用为此自满，因为这是你应该做到的。同样的，军人在战场上奋勇抗战保家卫国，我们为什么要颁勋章，而不是发奖金？是因为发奖金被认为这不是荣誉，勋章才是荣誉，军人作战不是为了钱，鼓励军人作战激励他们的，是一连串的荣誉规则，而当一个做到了荣誉规则甚至有超越规则的表现的时候，我们就要特别的褒奖他赞扬他，给他更高的荣誉，要发勋章给他。

荣誉感是一个社会道德革命，或者说是维持道德力量很重要的东西，不是所有让人有荣誉的东西都是道德，比如说以前的决斗，它虽然符合荣誉，但是他不道德，因为决斗会伤人。但是假如我们能够透过荣誉感去刺激大家，给大家更充足的动机，说不定我们能够促成很多了不起的道德革命的发生。有荣誉就意味着你是值得被尊敬的，如果你想知道一个社会有没有荣誉感，对于荣誉有没有关注，首先就看看那里的人认不认为有任何人值得被尊敬。值得被尊敬不是装模做样的尊敬，而是真正的尊敬，假如一个社会里面，大家都觉得没有人被值得尊敬的话，那这个社会就没有荣誉感可言。大家互不尊敬的社会，他的道德就有很大的问题。比如英国的贵族传统或者是中国过去士大夫，这些都是精英阶层，精英阶层特别讲荣誉，因此哪怕在人家看不到你的时候，你都不敢做坏事，所谓的“君子慎独”。

但是为什么现在的精英给人的感觉，却是荣誉感沦丧，连道德底线都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