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一个上海快递小哥的自述

大家好，我是魏春亮。

今天的文章有点特殊。因为这篇文章不是我的口吻写，而是我的表弟，我亲姑姑的儿子。这几年，他一直都在上海打工。本次上海疫情爆发后，他从“辞掉了”在闵行区做快递小哥的工作，去浦东当了保安。横跨两个行业两个区域，这两天我跟他聊了一下，他的经历应该对理解上海疫情有所助益。

下面是他的自述，为了保护隐私，我做了一些处理。他的讲述未必十分精确，但都是他亲眼所见所闻的。

我是安徽亳州人，今年28岁，我来上海打工7年了，在某快递公司做快递员也差不多3年左右。

我所在的快递公司在闵行区，这个营业部有25个左右的自营快递员，和五六个第三方快递员，我就是后者之一。

这次疫情，我是在3月初感觉到的。我记得3月2号，我们一个同事的小区封闭了。小区打电话给他让他别回家了，他就一直住在营业部，到现在都没能回去，但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后来那么严重。

大概19号左右，就听说外地车不给进上海，这对快递小哥是个致命的打击。因为公司离上海最近的仓库在昆山，外面的车进不来上海，就意味着单子会变少。之前正常的话，我一天能送大概150单，大概在3月22号左右，单子一下子降到之前的四分之一了。

而到了3月25号之后，疫情更加严重，我们的分拣中心也被隔离了，只准进不准出，顾客在我们这里下单的快递都发不出去，很多快递都挤压在公司里了。

到后来，我们整个营业部一天的货量总共只有四五十单，就算全分配给自营的二十多个快递员，一个人一天也就只能分到两三单。何况是我们这些编外人员。

对于我们营业部25个左右的自营快递员，这还不算什么。他们有三分之一左右被困在小区里出不来，还有三分之二、大概十几个人在外面。我们总经理就要求他们，如无特殊原因，不要回小区。只要在岗，可以开宾馆住宿，房补每人每天150块钱，另外还会再发每人每天100块钱的补助。

但封控之后，他们能拿到的单子就更可怜了，一天总共也就几个，所以他们十几个在外面本来可以跑腿的快递员都处于闲置状态，整天在宾馆，一睡睡一天。

但我们这些第三方快递员是没有这种待遇的，所以不得不另谋出路，再难也要吃饭对吧。

但有一个是例外，那就是老何，50多岁的福建人，是我们营业部年纪最大、做得时间最久的快递员。他和老婆在营业部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房子，但他们小区封控那天，他老婆下班比他早回家，就被困在小区里了。他在电话中让老婆把被子什么的拿给他，他决定住在营业部。这样，老婆在小区里缺什么，他还能在外面帮忙买，不至于山穷水尽。

就这样，他在营业部打地铺，需要洗澡，就去公司自营快递员开的宾馆洗。吃饭的话，是他老婆做饭，把饭放在小区门口，他取回营业部吃。但一直也没什么单子可以送，他一直在吃老本。

最近新闻说骑手、快递员重返岗位，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有单子可派，是不是有钱可赚。

眼看单子越来越少，我得未雨绸缪。再找个工作赚点钱，总比吃老本要好。

经朋友介绍，在辗转打了两三天的零工后，3月31号，经保安公司的安排，我到了浦东某小区做了一名保安。

这个小区在浦东中环附近，均价9万6，像我这种外地打工仔，不要说一辈子买不起，我就连租都租不起。

这个小区之所以在疫情期间还招保安，据我所知，是因为人手不足。原先有6个保安，还有的隔离，有的累得生病了。居委会六七个人，再加上物业十几个人，管理1100多户的居民，显然不够。

包括我在内，这次通过保安公司招了8个保安。小区原先有三四个出入口，疫情期间被封得只剩一个大门。我们8个人就负责小区大门的工作，白班有六个人，夜班两人。

我们接到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好出入口。进门要验证健康码绿码、行程码和核酸检测报告。出去要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和居委会开的放行单。此外，还要负责小区物资的消杀和搬运工作，必要时还要维持核酸检测的秩序等。

我刚来时，这个小区有三个阳性病人，两个被拉走，一个没回家，在外面四处游荡，居无定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小区疫情也反反复复，本来有4栋楼封控，后来解封了2栋。大概4月3号左右的核酸检测后，又解封了一栋，同时却又封了3栋。而4月6号凌晨，我听说小区一个试管里检测出八个阳性。

被封控的楼，每栋楼至少有两个保安在下面守着，不让人下楼，一直守到楼栋解封，这些保安是物业在这次疫情之后新招来的。

虽然小区里有阳性病人，但小区居民们似乎也不是很紧张。

有一家六口全是阳性，但因为他们住的那栋楼当时没封，明知自己是阳性，不居家隔离，还一家子下来遛狗。

还有不少人，大早上不戴口罩在小区内跑步；有很多人一窝蜂地到大门口的架子上翻找自己团购的东西，你让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地去拿，他们也不听。你讲一句，他们才会隔开一两米的距离，不讲的话，就又聚在一起翻东西。我们讲多了，他们觉得你啰嗦，我们也很无奈，后来也就不讲了。

有一次，两辆120救护车过来拉阳性病人，一辆走了，另一辆停在门口的架子旁。有个小伙子一直在架子上找自己的东西，有个老大爷志愿者让小伙子暂时找不着就不要找了，旁边就是拉阳性病人的救护车，别传染给他。老大爷提醒他，是外卖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谁知道，小伙子跟老大爷吵起来了，吵得不可开交。

类似的善意提醒我也遇到过。有天晚上，一个我们安徽来支援的医护人员刚给阳性病人复检完，在换防护服，我路过时，他立马冲我很凶地喊，快离我远点，越远越好，远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虽然她的话很凶，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对了，就我看到的，小区里还有8到10个志愿者，都是本小区的居民。他们会帮忙团购的菜，从大门口送到每栋楼下，还会在做核酸检测时维持秩序，为居民解疑答惑。

最让人羡慕的是，可能因为这个小区在浦东，这个小区就没缺过菜。都是本小区居民团购的，而且每天都有车送过来。一次两三百箱牛奶，两三百份蔬菜，都是正常的现象。

而且就在昨天，福建三明市捐赠的物资也发到了小区，每家每户都有，免费，志愿者、物业和居委会都开开心心地去搬运。

网上关于上海的新闻，我每天也在看，而且有的类似情况，我还真的遇到过。

比如那个120医生没去救哮喘病人、也没有出借除颤仪的新闻。

我当保安的这个小区，有个保洁员累感冒了，浑身无力，状态不是很好。有人在五六点钟打了120电话，但最后等到八点多，救护车才来到。不过幸亏这位保洁员没什么大碍，救护车虽迟到两个多小时，也没酿成像这个新闻里说的这种悲剧。

还有那个哮喘发作却被自家医院拒收而最终去世的护士的新闻。

我也遇到一个医生从医院回小区，拿着医院开的介绍信，说她要回家换个衣服洗个澡，就要立马回医院去。不过有个小问题，出小区需要居委会的放行单，但当时居委会的人下班了，开不了放行单。

虽然我有职责在身，但我有居委会工作人员的电话呀，我打电话报备了一下，把医院开的介绍信拍照发给了居委会工作人员。居委会同意了，当这位医生再从小区出来的时候，我就直接放行了。

人命关天时，他们太古板了，如果是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想呢？

不过我也遇到了新闻上没看到的事情。

昨天我陪一个医护人员到另一个小区给阳性病人做复查，听说那个小区有两个阳性康复的女士，从方仓回来，想要回小区。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任她们说破嘴皮子，居委会也不让她们进小区。最后她们两个不得不报警，可就算警察来了，居委会依然不放行。警察走后，走投无路的她们，陪小区门口的大白聊了一夜的天，这样才能有点安全感吧，而白天她们就在外面的公园睡觉。

我听那个小区的人说，她们昨天晚上还是住在公园里的，不知道现在她们有没有回到自己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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