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认知主张身体和心智是互相影响的。身体存在8种多元智能,身体的智能与其他智能一样重要,但是长久被忽视。具身认知打开了认识身体智慧的大门。要想全面了解这个新理念,有一本科普好书值得推荐——《具身认知:身体如何影响心智》。它的作者盖伊·克莱斯顿来自英国最高学术团体——英国社会科学院。克莱斯顿曾在国际教育学界领导“构建学习力”项目,开发人的多元智能,有效实现终身成长。这本好看有趣的科普小书已经出版上市,将会来一场身体智慧漫游之旅。
书名:《具身认知:身体如何影响心智》
作者:[]盖伊·克莱斯顿(Guy Claxton
译者:孟彦莉刘淑华
类别:科普新知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以下来自该书的引言: 

如果我们的身体那么容易被理解,就没有人会认为我们还有思想了。
——理查德·罗蒂1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但人们却变得越来越懒惰了。有数百万人在办公室里工作,每天都与文件打交道,一刻不停地盯着电脑屏幕、讨论议案、处理各种文档和表格。闲暇之余,人们还会盯着电脑或手机屏幕,查看短信和推特推文,逃入虚拟世界中,闲聊各种趣闻异事。有些人还会打网球或者织毛衣,但目前的趋势无疑是人们更愿意躺在床上和沙发上懒散度日。我们的身体功能已经退化了,只剩下耳朵和眼睛负责输入信息,嘴巴和指尖负责输出信息。现在,洗衣服需要的所有肢体技能就是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按下按钮。做饭也只需要撕开包装袋,然后关上微波炉进行加热。我们的身体很少受到关注,也很少得到有效利用,我们只有在做出特殊的安排时,才会想起我们的身体:我们在智能手机里设定提醒,自己去户外漫步或去体育馆健身。懒惰和整洁曾经是富人的特权,如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了。用来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欢乐的这些机器也会运作迟钝,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修理这些机器,也不想修理它们。我们的思想变得丰富,但身体却越来越贫瘠。
但是,本书并不是对有关肥胖、心脏病、互联网危险等令人恐慌的主题的探讨,也不是对那些即将消亡的绗缝工艺和木质工艺的怀旧之情的赞美。本书的核心观点是:我们因为低估了身体的智能而忽视了身体的存在。问题并不在于我们变懒惰了,也不在于我们失去了意志力,而在于我们的观念和价值取向。我们渴望从事脑力劳动,进行离身的娱乐活动,因为我们认为这类用不到身体的活动要比实际用到身体的活动需要更多的智能,前者在我们的社会中更受尊重。总的来说,它们让我们显得更聪明,而显得聪明是好事,所以从事这些思维活动会让我们感觉良好。(当然,由于它们更受尊重,总体来看,它们得到的报酬也会更多。)相反,(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如一些顶级运动员)身体疲惫不堪、脏兮兮、臭气熏天则会让人觉得缺乏智能。所以我们渴望干净,乐于从事跟语言相关的活动。
具身认知这种新科学认为,我们还是在用过时的、不准确的方式看待身体智能和心智。许多神经系统科学家并不认为智能专属于头脑,也不认为人类智能的最高境界是进行理性的论证。他们不再相信头脑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控制力,可以控制我们身体的不稳定性,对身体的种种愚蠢行为进行补救。他们也不认为我们的头脑和身体可以各自为政。那种认为我们的身体很愚笨而头脑很聪明并能控制一切的想法已经过时了。新的具身认知科学对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如何生活有着重要意义。本书试图呈现这方面的知识,因为我认为它至关重要。
那种认为智能主要就是思考和推理的观点不符合事实。它只是一种文化信念——有些人称之为致命的文化基因,它误导了我们。那些喜欢做复杂的身体动作——如霹雳舞、滑板——却不喜欢做数学作业的年轻人并不缺乏智能。我认为他们是日益增长的反对智力霸权的文化叛逆的一部分(虽然他们大多数人都不会那样说)。我希望本书能够帮助他们的父母和老师理解为什么这种叛逆本身就是智能,我希望它能够让更多的人重新审视在教育等领域中实践和身体运动的价值,这样一来,那些并不特别擅长脑力劳动的人就不会错误地觉得自己愚蠢。
在引言中,我将介绍一下本书将要展现论述的几个主要科学主题。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是:我们并不拥有身体,我们就是我们的身体。如果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就变成了不同的我。如果我的身体是由硅或者光纤组成的,我将需要不同的东西,对不同的事物做出反应,注意不同的事物,以不同的方式展示我的智能。我的头脑并不是空降而至,来拯救和指导这个木讷而无助的肉身。恰恰相反:我的智能肉身,作为其自身智能的一部分,已经进化出了策略和能力,我认为它们就是我的头脑。我之所以聪明,恰恰是因为我就是我的身体,我并不拥有这个身体,也不是住在身体里面,我来自我的身体。
这种认识既极其普通,又相当非凡。它颠覆了两千年来西方文明普遍接受的直觉心理学学者称之为大众心理学。第一章通过简要追溯以往观点的发展历程,为阐释新的观点提供了背景。从古希腊时期到20 世纪末,人们难以想象的是,欧几里得的几何定理、柏拉图的《理想国》、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是源于人的肉体,尤其是我们头盖骨里面看起来特别枯燥乏味的那堆物质;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无私的行为和明智的判断也可能独特地产生于约70 公斤重的肉体。这些智慧和明智之举一定是非物质的,来自别处。于是心智一词就被发明出来,用于填补哲学家所说的解释的空白。人的意识,尤其是理性思维,在我们的祖先看来,就像是这个假想的心智的核心,我们的感官通过身体的一扇门向它传递信息,它在思考后做出决定,再通过身体的另一扇门把决定传递给执行任务的身体。我们以为我们先看到事物,然后思考并做出决定,最后采取行动。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在第二章、第三章和第四章中,我们将以现代的、科学的视角来了解我们的身体。科学家最初解释心智时,就把它和大脑联系了起来。但是,正如我将要展示的那样,心智的基础并不只是我们的大脑,而是我们的整个身体。我认为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活力的、不断流动的、相互交织的体系,它把我们的肌肉、脾胃、心脏、感官和大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任何身体部位——尤其是大脑——都不能脱离其他部位而单独运作。各种电子的和化学的信息不断地在整个身体和大脑中传递。在不到1 秒的时间里,大脑的决定可能会受许多因素的影响,比如,肠道里糟糕的细菌、因刺耳的声音或恐怖的梦境而改变的血糖水平。免疫系统的细胞和分子在大脑各个层级中有众多的受体,因此,免疫系统现今被认为是中枢神经系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实际上,它们是同一个系统。
我将要陈述的是,我们人类的生存主要靠行动,而不是思考或理解,因此,我们智能的用武之地主要是采取有效的﹑适当的行动。思考是人类后天发展起来的一种工具,可以支持我们的明智行动。我们将会看到,大脑不断进化是为了帮助我们日益复杂的身体协调各种相互关联的子系统,进而为整个身体服务。大脑只是我们身体的仆人,而不是我们身体的主人。它是一个聊天室,而不是指挥部。我们所见﹑所想﹑所做的决定﹑所采取的行动,并不是像工厂里的不同部门一样各自为政;相反,它们密不可分﹑彼此依存。严谨的科学研究表明,我们的所见立即与我们的所想以及我们所采取的行动结合在一起,我们的身体- 大脑会在瞬间把所有这些影响因素融合在一起,而且经常无须思索或策划,就会采取复杂的、智能的行动。
既然如此,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思想和情感之间的关系。情感并不是无用的。正如柏拉图和当代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情感不是任性的﹑原始的冲动,不会常常威胁着要破坏理性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思想架构。正如我们将在第五章所看到的那样,它们就像黏合剂,把我们的理性和常识连接在一起。情感是体现我们的价值观和关切的躯体事件,它们昭示了我们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使我们的生活有意义、有方向。我们的希望和恐惧来自我们的器官对事件的反应所产生的共鸣。没有情感和直觉,抽象的智慧便会偏离这个微妙而复杂的真实世界,人们会变得聪明的愚蠢,能够解释和理解事物,却不能把这种理解与日常生活的需要和压力联系在一起。特定的情感在实际经历中常常会变得错综复杂,甚至会被曲解。我们害怕亲密关系,我们对自己的胆小感到非常生气,但其解决办法并不是让我们的理智去战胜情感。身体的信号即使有时有些混乱,但基本上是明智的。如果这种智慧被忽略掉,我们就难以厘清这种混乱。
如果我们知道语言和理智也根植于身体,那么它们看起来将与以往不同。第六章探讨了我们更抽象的理解是如何从幼儿时期最先掌握的身体概念和感觉概念中发展出来的,这些概念包括:给予和接受﹑来和去﹑充实和空虚﹑温暖和凉爽﹑养育和威胁。当有人问我们是否理解了他的观点,我们通常会通过具体的身体动作进行类比,来理解他的意思。这种与身体最原始的联系一直都存在。我们的大脑中没有储存真理和正义这种抽象概念的单独场所,也没有进行哲学思考的独特空间。从出生到死亡,我们的身体一直都是我们的思想和愿望的基础,不管这些思想和愿望有多么复杂。研究表明,在复杂的环境中,当人们不仅依靠理智,还依靠直觉——而不是把直觉视为绊脚石时,他们所做的决定会更明智。
人类的语言中有许多把思想和身体混合在一起的表达方式。比如,我听到一个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话、我笑得流出了眼泪、开心得令我欢呼雀跃(或者这个笑话可能很蹩脚﹑极其令人反感,听到的人只是低声咕哝几句,或者是翻了一下白眼);我读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感动得我流出了眼泪(这是另一种眼泪);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我竖起耳朵听、我失望地垂下肩膀、我心里感到很紧张、我的心都凉了;我感到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或者一想到这个想法我就感到恶心;我用脑子去了解事物,但是用心去感受事物;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会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一句赞美之词会让我骄傲得满脸通红;我回想起某一件事时,会情不自禁地微笑,等等。我们通常本能地知道,我们的心理活动和身体活动彼此共鸣,但所有这些躯体上的反应都不是心理活动的附属物,它们意义重大。
我们大部分的躯体智能都在无意识中进行,它们没有意识的监督,甚至没有觉知。那么意识的功能是什么?它是如何从我们复杂身体的内在活动中出现的?在第七章中,我将阐释:有意识的思想和图像实际上是一个逐步(虽然通常速度很快)展现意义和决定的过程的结果,这些意义和决定起源于大脑和身体更黑暗﹑更深层、更本能的区域。思想是我们的具身大脑对其内部所发生的事情的描述,或是对内部情况的报告,有时候做了大量的编辑和检查,有时候在行动已经结束很久之后才报告出来。很多实验表明,我们有意识的智力通常是对正在幕后进行的复杂行为的苍白反映,甚至是对它们的简陋描述。意识有它自己优先处理的事物,例如,制造井然有序和令人尊重的表象,这通常导致它错误地呈现内部发生的事情的复杂性和不稳定性。我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善于虚构事物。
身体的边界并不是我们的皮肤,我们的心智亦是如此。我们将在第八章看到,人体内的信息流动通过我们的手指得以延伸,例如,它可以延伸到我们使用的工具上。当你拿起一个熟悉的工具,无论它是分鱼刀还是凿子,你的大脑实际上把它看成是你的身体;它像手一样变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的身体- 大脑轻易就会认为你面前桌子上的一只橡胶手套是你自己的手臂,因此,如果有人用锤子砸它,你一定会退缩。但是,事实不止于此。我们通常在无意识中通过我们的身体与周围的世界和社会紧密相连,实际上,我们的身体在很多层面彼此共鸣。这种智能媒介可以遍布全身,也可以延伸到整个身体之外。它由我们周围的空间、工具和我们所接触的人组成。我们都是实践者,这意味着,我们也善于进行手工制作,而手工制作需要特别复杂的工具——我们的手。在第九章中,我们将看到,人类的智能不仅存在于我们的语言和大脑中,也存在于我们的双手中。手工制作似乎存在于我们的血脉之中。自然进化将我们塑造成为天生的工程师——我们环境的雕塑师。人类是最卓越的房屋装饰者、工具制造者以及作坊设计者。早在我们成为智人之前,我们就一直是工具制造者。或者更确切地说,智人由工具制造者进化而来,而且至今依然十分依赖工具制造。我们的本性就是要通过想象制造出更强有力的工具,进而放大我们的智慧。我们之所以没有变得更聪明,是因为我们陷入了一个我们自己创造的世界中:一个由书籍、眼镜、笔记、打印机、互联网、日记、日程表、地图、卫星导航设备、电脑程序、存档系统、网络电话、移动电话等组成的庞大网络,所有这些,我们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如何使用。正如安迪·克拉克所说:我们使我们的世界变得更智慧,然后我们可以傻傻地生活在其中。我的智能远远高于智商测试所得的结果。
有迹象表明,更大范围的身体活动正开始复苏:这也许是对智能的智力化的强烈反击。乐观地说,你会发现有证据表明,一种新的唯物主义正在兴起:它不是炫耀性消费,而是那种安静地、不紧不慢地制造、修补、改造以及完善身体技能的手工乐趣。创客运动在美国日益壮大,迫使制造商制造出可以再次修补的东西。微观装配实验室、修补工作坊3D 打印机不断涌现,满足了人们对结实的、可加工的材料的需求。对我们许多人来说,数字世界变得越强大,我们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从符号世界回到物质世界的补偿性欲望就越强烈,这标志着对身体的精致性、感受力和创造力的重新尊重(而不仅仅是那些受保护的、被称为体育和艺术的、有着特殊文化意义的领域)。人们认为手工制作也是认知能力。行动和思考的能力不是相互分离的,它们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所以,考虑到以上这些,我们还要回到这个问题:智能到底是什么?在过去的20 年里,出现了许多关于不同种类智能的文献。我们已知的智能有:情绪智能、实践智能、身体动觉智能以及其他许多种类的智能。但我并不是在倡导在现有的智能种类上再增加另一种智能。我的观点更加激进:实践的、具身的智能在所有智能中是最深层次、最古老、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智能;其他种类的智能是这种根本的身体能力的不同侧面或由此演化而来。情绪智能是身体智能的一个方面,数学智能是身体智能的一个发展分支。从恰当的角度看,人类的智能和单纯的聪明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在现实世界中,智能指的是我们的生态- 社会- 具身系统的最佳运作机制。智能不是一种能力,它是整个系统的行为,它能够对常见的问题给出很好的答案。智能可以实时协调欲望、可能性和能力,尤其是在复杂、异常或者不明朗的情况下。能够计算出12358……数字序列中的下一个数字,但并不能很好地代表你在处理事件时有能力采取明智之举,比如在你丢了钱包或者得到了一份好工作就意味着要举家搬迁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你需要分析情况、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并做出假设,还要预见各种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在情况发生变化或者面临挑战的时候,你需要你的理性,但是你也需要内观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许多聪明人都做不到这一点,我认为哈佛商学院也不会教授这种知识。
很显然,这会引出如何传授这种能力的问题,对此,我们将在第十章中加以探讨。要想让身体处于最佳智能状态,就必须让它的各个子系统恰当地连接在一起。各个子系统要能够直接或通过大脑这个聊天室彼此交流。如果这些回路不能够真正地接收到彼此的共鸣,那么就不能产生共振,我们获得的信息质量将大打折扣,我们所处的整个系统的和谐性就会降低。受伤、疾病或者衰老都可能导致这种状况发生,但这种状况可以通过锻炼身体来改善。但是,如果我们抑制我们的内感受觉知,就会失去和谐性。要想恢复这种智能,我们就必须在锻炼身体的同时,努力重新集中和提高我们的注意力。舞蹈、瑜伽和太极都已证明对决策和解决问题等认知能力的提升有很好的效果。
最后在第十一章,我们将集中阐述具身化对个人幸福感的影响,以及对我们周围那些过度理性却又极度缺乏实践能力的机构本质的影响。我们对智能的看法已经深入我们所创造的社会结构之中,如宗教机构、医学机构、政府机构、法律机构以及教育机构,所以,我们思想观念的改变不仅会影响个人身份,还会对公共生活产生影响。我们创造出了法庭和教室,在这些地方,身体的运动和应变被视为对秩序的扰乱,对严肃的脑力工作的破坏,然而有些人对运动所持的观点更前卫一些。如果身体的运动有益于我们的智能发展(通常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让孩子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呢?如果理性的、激烈的辩论不是我们所拥有的唯一甚至(经常)最佳的智能形式,我们为什么还要设立对抗性的、辩论性的管理及法律体制呢?我们怎样才能在不陷入对理性本身的一种新时代的否定的情况下,重新赋予情感和直觉在人类智能中应有的地位呢?这些是我要着手阐述的问题。委婉地说,重建一个平衡的、强调身体能力的社会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我们所有人都需要逐渐转变认识。我希望本书将会促进人们认识的转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书是我撰写的三部曲中的第三部作品(也可能是收官之作),其中的第一部作品《兔子大脑,乌龟心智:为什么思考越少,智能越高》于1997 年出版。我是率先在科学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如下观点的研究者之一:人类的智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没有意识到的过程——大部分是我们无法意识到的过程。我称之为底层心智,现在人们普遍称之为适应性的无意识或认知性的无意识。2006 年我又写了一部续篇《任性的思维:无意识之秘密历史》,目的是在更广泛的文化和历史背景下定位这种新的无意识。我会集了自公元前4 000 年以来社会上流传至今的各种有悖于常识的心理现象——如催眠、幻觉、精神疾病和创造性灵感,试图对它们加以解释。也许它们来自上帝、恶魔和神灵这些外部的影响,也许它们来源于潜意识——一种充满奇想的、狂野的、黑暗的、内在的旋涡(正如生活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很久之前的柏拉图所提出的那样),也许它们只是来源于组成我们人类身体的物质的活动(这种活动有时无法用常理解释),也许只是黑胆汁分泌过旺。我展示了这三种不同版本的解释,它们在迄今为止的整个人类历史中不断重现、此起彼伏。我认为每一种理论都有自身的价值和缺陷。这些解释即使(或恰恰因为)不能被客观地证明,也依然十分有用。
随着情感神经科学和具身认知的兴起,我们现在可以提供更强大、更令人信服的第三种版本的理论解释。以最激进的观点来看,我认为不仅上帝和神灵不存在(即使它们可能仍然有用),而且潜意识也是说不通的。我们可以选择继续把它们当作隐喻性或诗性的谈话方式,但压根儿就没有这种存在。每天我们身体内的无数过程最终都没能导致有意识的行为,但我们身体内没有哪个特定的器官可以脱离意识和理智为我们提供动力。就像心智一样,无意识也只是填补空缺的东西,一种假想的解释。它就像牙齿里的临时填充物一样,只是暂时放在那里,等有更好的材料就换掉它,而现在时机成熟了。
有必要提及一下我的风格和素材。我阅读了数百篇研究论文,其中有很多原始资料是技术性很强的,甚至是晦涩难懂的。我试图挖掘主要观点,并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出来;我既要尊重研究的严谨性和缜密性,又要使本书富有趣味性,所以我努力平衡二者之轻重。但是,这意味着我不可避免地要回避很多争论点,而这些争论点是我那些从事学术研究、更有学识的同事认为很重要的观点。所谓的难题”——意识——将暂且不谈,那些我们称之为系统一和系统二(或者依据丹尼尔·卡尼曼《思考,快与慢》的说法)的内容之间的关系也暂不在本书的讨论之列。抱歉,伙计们。
我还跳过了几个话题,你可能觉得这些话题会理所应当地被囊括在本书中予以探讨。我不会讨论男性和女性身体之间的差异,也不会讨论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对他们身体的影响。生理和心理健康的问题也基本没有涉及。对过去常常被称为心身状况的话题也没有给予应有的关注。很多古老文化——尤其是传统的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和北美印第安文化中——对身体- 心智的理解也没有被讨论。我怀疑这些思想体系以及其他类似的思想体系都是真知灼见和骗术的巧妙结合,但如果想把二者分开,可能需要一整本书的篇幅,而在本书中连简要谈及这个话题的空间都没有。(我能感觉到四重奏a 即将来临吗?)
除了主要文献,我还借鉴了具身认知这门新兴学科中的几篇综述,有的还是大量借鉴,在此我要向这些文献的作者表示诚挚的感谢。其中包括罗伊·波特的《理性时代的肉体》、埃文·汤普森的《生命中的心智》、弗朗西斯科·瓦雷拉与其他人合著的《具身心智》、马克·约翰逊的《身体的意义》、安迪·克拉克的《存在:再次整合大脑、身体和世界》、肖恩·加拉格尔的《身体如何塑造心智》、马克·罗兰兹的《心智新科学》。我撰写的这本书的书名部分借鉴了乔治·莱考夫和马克·约翰逊所著的《肉身哲学》,其中许多思想借鉴了安东尼奥·达马西奥的《笛卡儿的错误》和《当自我来敲门》。我十分清楚,上面提到的作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只有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才有可能完成本书的写作。然而,无论是从科学还是哲学的角度来看,这些书大部分都是技术性很强的,而且它们常常深入研究了那些学术争论,对非专业人士或者刚进入该领域的新手来说,恐怕会感到兴趣(和自身能力)有限。
我不得不提及最近出版的三本关于手工和实践智能的优秀书籍。马修·克劳福德的《工匠哲学》、理查德·塞尼特的《匠人》,以及迈克·罗斯的《工作中的心智》。然而,在这些书中没有一本把手工制作的再度兴起置于新兴的具身认知科学的框架中予以讨论。对于那些想要深入探究的人来说,这些书将会是很好的阅读材料。然而,其中没有一本书——无论是好是坏——涉及我所谈及的如此多的领域:本能生理学、大脑科学、情感的功能、意识、手艺、技巧,以及这门新兴科学对我们的人类智能观的更广泛的社会和个人启示。虽然这本书牺牲了一些深度,但我希望,其广度会引发读者的兴趣。好了,引言到此为止,让我们切入正题吧!我们首先要快速回顾一下:思想和身体如何分离,以及思想为何会凌驾于身体之上。
2500 年来,人们对身体的看法一直很复杂。如果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古希腊时期人们的历史态度,我们可能首先会认为他们对人的看法比我们更全面。例如,长期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艾弗里·布伦戴奇经常赞美希腊的黄金时代,认为身体的强健和智力的敏捷同样重要。他声称,哲学家、剧作家、诗人、雕塑家和运动员有许多共同点。他延续了这样一种思想:甚至连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运动员,民间传说柏拉图年轻时曾是摔跤冠军。3
然而事实似乎更单调、更矛盾。如果柏拉图真的锻炼的话,他很可能只是偶尔在当地的运动场锻炼。公元前5 世纪前后,普遍存在的对身体能力的鄙视远远胜过了身体和智力平等的观念。哲学家色诺芬尼捕捉到了这种观点的转变,他曾暴躁地写道:如果一个人在摔跤或者拳击比赛中获胜,他(仍然)会在体育场中得到一个荣誉座位……然而他不如我有价值。因为我的智慧胜过人类或者马的力量。
如果要把力量凌驾于我的智慧之上,那是完全不公平的。与当今一样,中产阶级常常会到剧院看戏,然后在餐桌上讨论这出戏,却很少在摔跤比赛现场大声欢呼胜利。
随着知识哲理的兴起,以及娱乐和美学的研究方法越发变得精细,人们认为智慧和智力显然与身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的强健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它们需要一种截然不同的、非身体的能力,为此,伊索克拉底创造出了psyche(心灵)这个词。(在此之前,psyche指的是那种能够让人呼吸的、富有生气的力量。最初心灵指的是那种使人备受鼓舞的精神,后来它才成为神圣的灵感的来源。)颇具影响力的希腊俄耳甫斯主义信念系统,据说来源于传奇诗人俄耳甫斯,该信念系统把我们的身体称为灵魂的坟墓,鼓励人们把人类的死亡看作灵魂从身体的束缚中摆脱出来,开始真正的生命。在克里特岛发现的一片金箔记载着人们在死后如何跟冥界的主宰者打招呼。
现在你已经死去,现在你已经重生。噢,三倍的快乐,发生在同一天。为什么是三倍的快乐?在撒丁岛的奥尔比亚发现的另一块金箔残片对俄耳甫斯主义信念做出了解释,它上面写着生命。死亡。生命。真理。你活着,然后你死去,之后你又重生,抛弃肉身,就像蝴蝶抛弃它的蝶蛹一样。俄耳甫斯这个名字据说来源于一个古希腊词汇,其意为被抛弃的或被放弃的,我们现在的orphan(孤儿)一词也由此而来。
很快,身体不仅被看作灵魂的坟墓,甚至被看作灵魂的敌人。在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教育体系中,男孩不允许在一年中同时接受身体和脑力训练,因为这两种训练会彼此抵消,因此,过度发展身体能就会阻碍智力的发展,反之亦然。到了公元2 世纪,就连著名的内科医生盖伦也竭力劝说年轻人不要成为运动员,他认为运动员缺乏理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大脑。他们根本不能进行逻辑思维,他们就像愚蠢的动物一样没有头脑。身体的精湛技巧如果被看作一种智能,那简直可笑。像神一样的年轻男性形象在神话人物阿多尼斯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不仅外表出众、体型健美,而且技艺超群,但你可能会说,这种形象可能已经变成小众兴趣。就连罗马讽刺作家尤维纳利斯在公元345 年前后创造的健康的心智寓于健康的身体之中这一短语,也没有在这两种健康之间建立起真正的联系。这个短语曾经出现在对人们祈祷的愚蠢之事的讨论之中,尤维纳利斯认为,如果你必须祈祷点什么,那么就祈祷不要生病,不要发疯
这个短语似乎一直被人们遗忘,直到1861 年,约翰·赫利重新启用了它,把它误用为新创建的利物浦运动员俱乐部的座右铭。早期基督教采纳了这些观点,他们诋毁身体,通常认为它是注意力分散和任性的根源,它需要不断地被驯服。圣保罗称身体为罪恶的工具,并建议基督徒要效法他,我要打伤自己的身体,要让它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训练,灵魂才能不受诱惑,得到升华。圣方济各曾轻蔑地称自己的身体为驴哥哥,而中世纪的基督教则被描述为对肉体憎恨的宗教。尽管一些人反对这些反身体的情绪,但直到19 世纪英国享有特权的公立学校的建立,才以所谓的强身派基督教的形式谨慎地允许身体和脑力训练再次并存。与此同时,对像阿多尼斯这样充满性诱惑力的年轻健壮的男性身体的同性恋崇拜重新出现在沃尔特·佩特等牛津知识分子的作品(和生活)中。
希腊的哲学家也把更高、更好、更抽象和永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肉体之所以被怀疑,不仅因为它们是任性和冲动的,也因为它们是无常的(它们会死亡),而且依赖于无法控制的体验(它们会疲劳、受伤、感冒)。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纯洁和安全呢?根据柏拉图的观点,它们存在于一个平行的、抽象的、我们现在称之为柏拉图式的、永恒的思想和概念的世界之中。在这个世界的底层,可能布满着荆棘、隐藏着丑陋……但是在这个世界的上层——在那难以到达的天堂或乐园中,却蕴藏着纯洁无瑕的美和真理。所以,如果人们想逃离人世间的烦恼,他们就必须朝这个世界的上层努力,进入逻辑、理智和神学的世界。理性和神性被融合在了一起。最好不要用过多的视觉、味觉和触觉(尤其是不要用娱乐性的性行为)干扰它们,而应该努力去相信、祈祷、希望和思考。正如伟大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很严肃地强调的那样:抽象的概念和关系(如在数学中)表达了永恒的真理,因此:
在整个哲学(和公共生活)的发展历程中,出现了一种倾向,即把共性的知识与特殊的和感性的知识相比较,在知识者看来,前者是神一样的、高贵的、值得尊敬的,而后者是比较低级的,使我们更容易与禽兽联系起来。7
从身体层面看,人的头部位于生殖器、肛门和脚之上(至少当人站立的时候是这样),所以从空间上来讲,天堂也位于地狱之上。于是,上方就与好相关联,位置越高就越好;下方就与不幸相关联,不仅汽车会出故障,人际关系会出问题,它们还都会坏掉。当股票市场下跌时,我们就会损失金钱,就会倒霉。低的东西比更高的东西简单、普通和卑微。下方也与不纯洁相关联——我们的脚沾满尘土、粪便会落到地上,所以走路时要当心脚下——因此,上方就意味着明亮、轻盈、纯洁和缥缈。因为你的头颅更接近天堂,所以它是你灵魂的所在。灵魂和脚掌位于身体相对的两端。正是这缥缈的灵魂——或者有时也被称为心智——才被认为是文雅的思想或情感的来源。如果要区分灵魂和心智,心智是倾向于保留原始心灵的、大脑的,或认知的功能,灵魂则倾向于保留更多精神层面的或神性层面的功能。如果没有科学作为依据,这种神秘的说法就会大行其道。
在欧洲,人们普遍认为是笛卡儿成功地把心智和身体彻底地区分开来。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是,身体这一概念中不包括任何与心智有关的东西,在心智这一概念中也不包含任何与身体有关的东西比如,人类的大脑就没有什么可看之处。如果把一个人的头颅切开,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大约3 重的布满褶皱的灰棕色海绵状肉团,它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而且毫无生气。在一百多年前,任何人看着这样一个大脑,都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无趣的器官居然能够充满智能。同样,我们身体的基础代谢功能调节”——呼吸、消化、肌肉收缩等——都不能确保我们是智能的。我们的脚不能思考,眼泪无法做出决定。因为当时的研究者无法把身体和大脑看成一个极其复杂的、动态的整体,因此谈论具身智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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