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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荠麦青青
“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
也没有见过有人 在深夜放烟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你什么都没有说   野风惊扰我
三千里,偶然见过你
花园里,有裙翩舞起
灯光底,抖落了晨曦
在1980的漠河舞厅……”
近日,《漠河舞厅》在网上爆火,深情如诉的旋律、凄美动人的歌词让人想去一探这首歌背后的故事。
所谓故事,一定是有故人的。
故人可以是心口的朱砂,可以是冬日的一枝梅花,抑或是那阙翩然远去的孤影,到天涯。
故人若在,还能与我们扺掌而谈;故人已亡,她便永远地留在了歌声里,留在了念念不忘的回响中……
1987年5月6日。
大兴安岭发生特大火灾。
火势在九级狂风的“助威”下,烈焰腾空,绵延千里,火烧连营,经过28个昼夜的奋力扑救,大火才最终得到控制。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特大火灾,共造成101万公顷森林受害,5万多人受灾,211人丧生。
处于火灾中心的漠河县损失最为惨重,仅半天工夫,就被烧得满目疮痍。
在丧生的211人中,就包括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张德全的妻子。
那时的她,住在被称作“不夜城”的漠河,如花盛放。
而那场大火,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
当此前被派去公出的张德全从外地赶回来时,整个县城已经一片狼藉,被烧焦的断瓦残垣,被大雨淋湿的屋梁椽木,四处传来的哭声,让他恍然置身于地狱。
很多葬身于火海里的人,残骸都已无法辨认,也许是怕他受不了,他被拒绝见妻子最后一面。
从此,“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中国最北方的那座小城,有人经常见到,在漠河的一家舞厅,有位老人,仍在那里孤独地跳舞。
图中位于舞厅中央独自舞蹈的老人,便是张德全老人
因为,他妻子生前,最爱跳舞。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张德全的父亲听从国家的号召,本着对“广阔农村,大有作为”的憧憬,从首都奔赴漠河。
其后,张德全就出生在那里。
漠河地处北国边陲,是中国气温最低的县城。所辖的北极村是中国唯一可以欣赏到北极光的地方。
那里,河流纵横,日光倾城。同时,也白雪皑皑,千里冰封。
他看到了最湛蓝的天空,也度过了最漫长的冬天。
但因为她的到来,他的人生四季如春。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广播社前的石砌花坛前。
那天午后的漠河,阳光正好,风吹来的时候,还有淡淡的花香。
他停靠在一辆绿色顶棚的卡车前,点燃了一支黄金叶。
他只是恰好路过,恰好遇见正从社里走出来的她。
她和伙伴走过来时,好像在兴奋地谈论着什么,脚步欢快,笑声轻飏,而彼时,广播里突然放起了她喜欢的一首歌,她惊喜地睁大了明亮的眼眸,随着韵律的起伏,旋转了一圈,并随之舞动着纤细柔软的手臂:“好像一朵清脆的海棠不慌不忙地抖落藤蔓上的雨露。”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说的就是一见倾心时的那份悸动吧。
他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河垂落,仿佛听到了林间的呦呦鹿鸣。
他目送着她,渐渐走远,就像看着仙子遁入云深不知处的天边……
此后,他总是借口去广播社门前,在那里流连徘徊,甚至宿命般地认为,只要他点起一根烟,她就会出现。
当她出现时,他会看到一百个春天向他走来;
而在见不到她的时候,他经常魂不守舍,度日如年。
他开始尝试给她写诗,将那些秘而不宣的爱恋付诸字里行间:
“晚星啊晚星
你为什么挂在烟囱上
蟋蟀在林间弹琴
海棠梳妆
你为什么总是挂在烟囱上
倘若是为了寻找极光
那你跟随我
我知道它在哪儿
它正在无人惊扰的野风中歌唱 ……”
那是有诗,有酒,有烈风,有自由的八十年代,他用那个时代的浪漫去追逐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后来,她终于成为他生命中的一朵云,停在他雁儿啁啾的林梢。
他带她去欣赏壮美的极光,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带她去森林里奔跑,感受树叶摩挲着他们青春的脸庞; 
他还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起过他遥远的故乡——北京,说起那里的青年大多很时尚,说他们穿着牛仔裤,说他们会跳很新潮的舞蹈。
看着她眼里燃起的烟花,他知道那么爱跳舞的她,也一定很想拥有一条牛仔裤。
于是,他托朋友从北京给她带回来一条。
牛仔裤穿在她匀婷有致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她开心地如蝴蝶般翩翩起舞。
随后,他羞红了脸,让她教自己跳舞。
曾经那么笨拙的他,怎么会喜欢跳舞呢,其实想来,不过是为了多与她在一起罢了。
去哪里跳呢?天地的舞台那么大,而小镇民风淳朴,亦保守。
于是借助工作的便利,他获得了进入单位仓房的钥匙。
他们的第一支舞,开始于那个冬季的傍晚。
小镇的人们早早就入睡,而属于他们的快乐却开始启航。
在那个堆积着杂物的仓库里,灯盏摇曳,橘黄的光线氤氲出朦胧温暖的氛围,虽然整个空间里弥漫着谷物粉末的味道,但他们却雀跃像两个孩子。
物我两忘,自成天地。
“你扶着我,对!把手搭在这里!”
“你先迈右脚,我退左脚,是的,然后再交替过来,让我们试试看。”
他不敢看她,紧张得呼吸急促,但他无意间微微俯下头去,会看到她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动,像掠过水面的蜻蜓。
在她温柔且耐心地指导下,他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试探着划出自己的方圆。
有时他会出错,她笑他笨,却不愠不恼。
慢慢地,在音乐舒缓动人的旋律中,他如张开双翼的小鸟,带着她,蹁跹于枝头,蹁跹于云端……
1981年,漠河立县,成批的生产车队在尘土飞扬的街道穿行,辘辘的车轮声唤醒了沉睡的小镇,很多店铺前拉起了横幅,人来人往。
整个县城变得热闹起来。
两年后的冬天,他们举办了简朴的婚礼,她成为了他的妻。
结婚后,他们仍然喜欢跳舞。那是劳作之余,他们最爱的消遣。
 他们最后一次去仓房里共舞,是在得知漠河要改造扩建的前一天。
夜阑人静,他们悄悄地钻进了仓房。
那里堆满了粮食,偌大的空间变得非常狭窄,但他们仍巧妙地闪转腾挪,在昏暗的灯光下,旋出无数快乐的涟漪,荡漾在尘埃间,荡漾在他们的心上。
那天录音机里,一遍遍地循环着谭咏麟的《迟来的春天》:
“谁人将一点爱闪出希望
从前的一个梦不知不觉再恋上
迟来的春天不应去爱
无奈却更加可爱
亦由得它开始
又错多一趟……”
那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支舞。
多年后,他仍记得她轻拂的裙摆,像莲花盛开;仍记得她的笑容,在那个春天的夜晚,如星子闪耀……
后来,他随工作队从加格达奇出发,去执行任务。不久,漠河就发生了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火。
烟焰涨天,遮云蔽日。
他不在,她葬身在火海……
从此,他的生命里只有冬天,再无春天。
他的记忆中,是她永远定格在年轻时的样子。
岁月速朽,人间荒唐,唯有他对她的爱,仍固若金汤。
他没有再娶妻,也无子女。
他一个人在漠河,守着他的地老天荒。
大火过后,漠河新建了很多别致的建筑,鳞次栉比,在冬天的雪夜里,美丽静谧得像一个童话。
在离那间秘密的仓房旧址不远的街道,开设了一家舞厅。每到夜幕降临时,舞厅里光影闪烁,明灭可见,很多人下到舞池,应和着或快或慢的音乐,双双起舞。
但只有他是——独舞。
很多新兴的舞步她从未教过他,但他从老朋友的口口相传中,领悟了一些基本的要义,于是,每当音乐起,他也下到舞池,去跳舞。
他跳得并不那么优美,有时甚至会很蹩脚,但他跳得非常认真。
最初,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后来知道了他的故事,也就自然而然地接纳了这个孤独的舞者。
从春天,他跳到了冬天;从青丝满头,他跳到了皓首皤皤。
渐渐地,他有些跳不动了,但他仍去跳。
就仿佛她仍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在这苍茫的世间,在这老去的时光中,他找不到与她通关的密码,只有他们曾经共爱的舞蹈,是他寻她的,唯一钥匙。
“有时我真的抱有侥幸,宁教我自顾自地认为,你或许成功逃生去了东边的森林,在那里搭建了溪流和青苔,化身为鹿,彻底地尽情舞蹈。
哪怕你不再回来,哪怕我一个人,一直在这里跳舞。
只要,你尚在人间。
可是,亲爱的,你在吗?
“ 如果有时间

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

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我怕我的眼泪
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
时间如静静的潮涌,终将湮没岁月的海岸,湮没广袤的孤独,湮没生与死的分界。
“你要等着我,等着我。
我们天上见。”
谨以此文献给张德全老人,和所有曾经来过这个世上的爱情。
参考资料:柳爽,昂叔叔|再见了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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