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缩写风与低幼风的双重夹击下,中文的能指与所指往往是错配的。
譬如,决策者会发明一个不明所以且需进一步阐释的词来取代民众本可「一目了然」的词,只是为了降低后者本身蕴含的「残酷现实性」。
中文领域的造词竞赛在大疫情时代依然延续,为存活计,就不展开讲了。
「裁员」是一个动宾短语,鲁迅的书信集有提到,再往前找寻踪迹就不见了,有理由相信它在白话文时代才被广泛应用。
人们在更古早时期称作「裁革冗员」(明王鏊《震泽长语•食货》),裁汰、革除、多余,四个字里有态度、有动作、有定性,相当好了。
可见缩写这东西,一来容易造成语意不明,二来掩藏了文字本身的锋芒。
经过处理,「裁员」已然是上了一层柔美滤镜,变成公文里不咸不淡的词。即便如此,我们的一些企业仍然将其替换成「毕业」、「优化」等等。
这当然不是我国的一大发明。早在2016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就提及一事:
在HubSpot,一家我工作了将近两年的软件公司,当你被解雇时,它被称为「毕业」。我们都会从老板那里收到一封愉快的电子邮件,说:「同学们,需要告诉你们的是,X已经毕业了,我们都很高兴期待她在下一次大冒险中如何运用她的超能力。」
惺惺作态的美式温情跃然纸上。
在企业文化、职场文化方面,中国互联网企业当然是师夷长技。
当「裁员」被美化成「毕业」,并遭受舆论讨伐时,批判者往往忽视的一点是,「毕业」本就是将企业包装成家庭与校园的那种文化氛围中最后一道模式化的「临终关怀」。
做戏做全套,吃一顿法餐,最后一道绝不会上个拔丝地瓜便是了。
所以,我对内在逻辑一致的事,从来不会大加鞭挞。
真正怪异的是,当大环境出现疲软时,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当资本与用工群体的冲突白热化时,所有情话都被视为市侩。
另一个有趣的观察,对「毕业」做讨伐的人,往往不是「毕业中人」。如果赔偿到位,善后处理得当,被迫离开企业的人,实在没兴趣参与这种口水战,在这个无限漫长的冬天,他们只期待未来的路踏雪有痕。
有正经官样媒体出来讲话——请给被辞者体面和尊重。
嗨,这简直就是慷他人之慨,费别姓之财,废论也。
真正的「体面和尊重」,对于成年人来说莫过于直白了——为公司生存计,遂裁革冗员,你就是那个「员」。
再直白点——前几年,我们人五人六,吆五喝六,如今时移世易,公司顶不住了,你另寻明主吧。
恐怕这种成年人本该直面的残酷被曝光出来,舆论又是一番爆踩吧?
所以,你不知道他们想表达什么。我只能套用一个笑话——妈的,饭都吃不上了,他们还搁那在意话术呢!咦,毕业好,还是优化呢?你看,我就说没人在关注「失业」吧。
只有一种感觉是纯粹的:我们公司一直假,到最后都在说情话。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思考题:你很在意这些吗?
你还可以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