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世界范围爆发了一次大规模鼠疫疫情，疫情的起点是中国的广东和香港。1894年6月，法国的微生物学家亚历山大·耶尔辛(Alexandre Yersin,)和日本的柴三郎·北里(Shibasaburo Kitasato)各自通过独立工作，同时确定了鼠疫耶尔森菌是导致这次鼠疫疫情的病原体。

1894年，香港坚尼地城玻璃厂内收容的鼠疫病人

虽然确定了感染原因，但当时并没有有效的治疗阻断方法。以香港为源头，轮船将鼠疫扩散到全世界主要的港口城市。
在1894年到1900年之间，鼠疫向东传播到了日本的神户和长崎;横跨太平洋到达马尼拉、火奴鲁鲁和旧金山;从合恩角到桑托斯、布宜诺斯艾利斯、哈瓦那、新奥尔良和纽约。同时，它向西和向南扩散到到悉尼、孟买、开普敦、马达加斯加、亚历山大、那不勒斯、波尔图和格拉斯哥。就这样，这场鼠疫成为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或“海洋”疫情，通过主要海港波及了五大洲。
由于城市卫生状况的改变，这次鼠疫带来的死亡人数和中世纪的黑死病无法相提并论，但却从经济上，从社会秩序上沉重打击了很多港口城市。

欧洲的典型例子是葡萄牙的大西洋港口城市波尔图。1899年，鼠疫从印度经伦敦、利物浦、汉堡和鹿特丹转运纺织品和谷物的方式到达那里，寄生在衣服上或由偷渡老鼠携带的跳蚤是传播媒介。
葡萄牙第一批有记录的受害者是码头的装卸工人，并于1899年6月开始出现死亡病例。与黑死病不同的是，这场鼠疫只袭击了波尔图市中心拥挤而害虫丛生的贫民窟。不过出于对黑死病的恐惧，葡萄牙采取了严厉的封城措施，波尔图被军方包围封锁了四个月之久，让这个城市的经济濒临死亡。
与欧洲相比，印度是这次鼠疫受灾最严重的国家，该国当时3亿人口中，两千万死于这次鼠疫，病死率接近80%。当时印度最繁华的港口城市孟买，几乎彻底毁于疫情以及之后强硬的抗疫措施。

当时的孟买已经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是大英帝国的第二大城市，仅次于伦敦，是东方纺织和货运中心。1896年，鼠疫从香港传到了孟买。

最早的病例发生于紧邻海滨的曼德维(Mandvi)社区的贫民窟。
曼德维是孟买的粮仓所在地，而且储备充足。这里粮食没有放在金属容器里，而是放在麻袋里，麻袋从地板一层层堆到天花板上。丰富的食物，底层袋之间提供的隐藏缝隙，这一切让这里成为老鼠繁殖的天堂。

1896年7月初，人们就发现了曼德维粮仓的老鼠大批死亡。八月初，粮仓附近的居民区里爆发了神秘的疾病。医生给的初步诊断是淋巴腺发炎，而不是鼠疫。这些诊断来自于孟买官僚的压力，因为如果报告了鼠疫，会导致整个港口关闭，从而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所以市政府不仅不让医生诊断为鼠疫，而且尽力阻止媒体报道曼德维地区的疾病。
但瘟疫不是依靠行政手段就能压下去的。
9月23日，曼德维地区的医生A·G·维加斯(A. G. Viegas)做出了第一个鼠疫诊断，随后病人数量激增，孟买成为全印度的感染中心。

在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孟买，经济繁荣吸引了大量贫困的印度农村移民，他们来这里寻找搬运工、织布工、纺纱工、码头工人、清洁工和建筑工人等工作机会，这些移民把孟买变成了世界上最拥挤的城市之一。当时加尔各答每英亩的人口为208人，伦敦某些行政区为221人，而孟买则是759人。
由于没有废物处理的规定，也没有建筑规范，大量的马厩、家畜、制革厂、肉铺和工厂都导致了垃圾的不断堆积。敞开的排水沟和下水道在建筑之间狭窄的小巷中流淌，阳光永远无法穿透。人们把干牛粪烤成饼，卖掉，然后烧掉，尽管它散发出恶臭。
排水不当、通风不良、无处不在的污物、营养不良、害虫，以及最重要的是，绝对的拥挤，这一切让鼠疫在孟买找到了最合适的土壤。鼠疫死亡病例主要来自于这座城市臭名昭著的廉价公寓中，这些公寓被称为chawls，chawls是为了给外来工提供廉价住房而匆忙修建的。
印度现在依然有chawls这样的住宅

在chawls里，房间又小又暗，几乎没有通风，地板是泥土和牛粪的混合物，每周都抹一次新鲜牛粪。据说这种类型的地板为居民的赤脚提供了一个舒适和凉爽的表层。这里的住户都是群居，晚上地板上躺满了人。
在chawls里，鼠疫几乎无法阻挡。
鼠疫是一种季节性疾病。每年12月份天气转凉时，鼠疫就会爆发。到了5月，酷暑会使瘟疫消失，这是因为在酷热的热带夏季和潮湿的季风季节(六月至九月)，跳蚤都不活动。所以从12月到4月这几个月被称为每年的“鼠疫季节”。
1897年，孟买一家医院的鼠疫病人。

《印度时报》记录了鼠疫死亡率的高峰，在1903年这鼠疫的高峰年份，在致命的1月和2月里，孟买每周超过2000人死亡。不过这个数字也是远远被低估了，在印度，是没办法准确统计疾病的。因为很多印度人过着流浪生活，没有固定的住所。他们居住在街道和广场上，死了之后就会被扔到河里或者就地焚烧，没办法得知他们是否死于鼠疫。

经过了几个月的掩盖，几个月的不作为之后，英国殖民政府在1896年底开始行动，通过了一部《传染病》法，开始矫枉过正的防疫。根据这部法律，殖民政府成立了一个防治瘟疫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拥有无限的权利，可以采取一切措施来防止鼠疫的蔓延。委员会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是将孟买封城，隔离一切病例，并防止孟买居民将鼠疫带给其他城市。

由于封城消息泄露，还没开始实施，孟买居民就大规模逃离。1896年12月，已经有20万人逃走，到1897年2月，逃亡居民高达40万，相当于孟买人口的一半，这些逃亡者对英国人实施的隔离措施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鼠疫本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因为大逃亡，孟买人迅速把鼠疫传遍了全印度。
1897年3月，孟买封城开始了。防治瘟疫委员会将孟买划分为几个区分别管理，并发布了一份公告，这份公告声称经授权的官员有权进入任何建筑物，进行清洁，销毁受感染的物品，并将鼠疫患者强制转移到医院进行单独隔离。

孟买卫生官员在搜查有疑似患者的抓宅

根据这项授权，殖民地官员们在未经通知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各家各户，搜寻所有有鼠疫嫌疑的人。他们无视种姓和宗教传统，让每个人接受体检。即使这些印度妇女根据习俗不能见外人，搜查人员也会追踪她们淋巴结上的鼠疫的病征。
孟买被做了标记的房屋

一旦确定房间里有疑似鼠疫患者，官员们就给房子做标记，比如在墙上画圆圈，在门口写上字母“UHH”(不适合人类居住unfit for human habitation)。
疑似患者会用手推车送到孟买亚瑟路市传染病医院，其他的密接人群会带到新建的拘留中心，孟买市政当局给这些拘留中心的正式名称是“保健营（health camps）。这些保健营都是棚屋，在这里，所有的密接人群都聚到一起隔离。在隔离好密接人群后，卫生人员返回，将有患者的房屋焚烧，希望能消灭鼠疫病菌。实际上，这样做是适得其反的，其直接效果是让一整群受了惊吓、身上带着跳蚤的老鼠四处逃窜，寻找其他住所。
烧掉房子之后，工人们还会把挖开地基，大约深达15厘米，用过氯汞浸泡土壤来净化。
实际上，这些措施并没有什么用处。鼠疫还是年复一年地袭击孟买，每年死于鼠疫的人数都接近两万。直到1920年，鼠疫疫苗接种，死亡数字才开始下降。到1940年，鼠疫才彻底从孟买消失，孟买才逐渐恢复到印度第一大城市的地位。

伴随着鼠疫的还有天灾。从1897年开始，季风连续三年都没有来到印度，导致了一场大旱，破坏了收成。饥荒持续了整整十年，直到1906结束。仅1897年到1901年间，印度就有500万人死于饥饿。在此期间，孟买和印度多地爆发了反对英国殖民者的起义，导致殖民当局不断调整政策，以缓和局势。可以说，这场疫情完全重塑了孟买，重塑了印度。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
关键词
鼠疫
印度
万人
疫情
孟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