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系列】预热第四弹：Moot完毕，然后呢？

沃特·沃纳（Wouter Werner）是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跨国法律政治学中心（Centre for the Politics of Transnational Law）的国际法教授，目前他正在研究一个关于国际法中的重复性做法的项目，重点是重述、模拟法庭和国际法的电影表现形式。Wouter Werner近期发表的文章涉及纪录片和国际刑法、社会加速和国际法以及通过专家委员会的重述形成习惯法等主题。

 原文题目：模拟法庭、剧院与彩排

 翻译：唐玮晨

 校对：黄蓬北

 *本文为原文第一部分节选，第二部分将在后续推出，敬请关注。

今年早些时候，我满怀热情地招募学生参加今年的杰赛普模拟法庭比赛。我告诉学生们，参加这次比赛能够实践你的法律技能、锻炼你的社交和组织能力、结识新的有趣的人，以及最后同样重要的，和伙伴们一起享受很多乐趣。从来自五大洲的3000到4000名学生齐聚华盛顿参加最后角逐来看，世界各地的教师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聚集在华盛顿的参与者人数还只是每年参加杰赛普课程的学生人数的冰山一角。法学院可能有内部遴选环节来决定参赛候选人，各国也常常举行全国性或地区性的资格赛以决定哪支队伍有权参加决赛。杰赛普可能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竞赛，但绝不是国际法领域仅有的竞赛。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至少有涉及人权法、空间法、贸易和投资法、国际刑法和武装冲突法等不同国际法分支的40余个国际模拟法庭比赛。

然而，我一直对自己作为国际模拟法庭比赛的推动者的角色感到矛盾。当然，学生们非常享受这种经历，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到底教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我越来越感到，在作为指导老师的角色时，我是以使一支队伍在竞争中取得胜利为中心的，就好像竞争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花费大部分时间发展必要的技能，以便在模拟法庭比赛决赛的虚拟场景中取得成功。实际上，这意味着我们忽视了许多对学术生涯至关重要的关键技能。不过要再次强调的是，也正是由于模拟法庭是一个允许开展试验的虚拟场景，我同样一直相信模拟法庭存在着巨大的潜力。

我试图用这一章阐明我对国际模拟法庭比赛的矛盾心理。到目前为止，除了我自己的经验之外，没有什么可说的。现有的关于模拟法庭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如何建立、组织模拟法庭，以及如何在竞赛中取得成功。少部分更关键的文章只能在美国的法律期刊上找到，但是这些文章的重点是针对美国国内法的模拟法庭，而不是围绕像杰赛普这样的国际法比赛。

因此，我决定换个思路来表达我对模拟法庭的矛盾心理，并转向戏剧研究。这并不像乍看之下那么令人惊讶。毕竟，模拟法庭不仅仅是传授给学生以技能，它们还让学生体验到当一名诉讼律师的感觉。为了实现这一点，模拟法庭创造了一个充满了角色、剧本、观众、着装规范和道具等戏剧元素的舞台环境。通过这种方式，模拟法庭为学生提供了某些专业国际律师的模范角色（或角色模范）。我的目标是通过两个镜头来审视模拟法庭，批判性地审视这些角色模范的创造：

在我开始更详细地分析模拟法庭的实践之前，请让我列出我这一章的两个重要的限定范围。本章的重点将限于：（a）模拟法庭比赛，而不是在法律教育中经常使用的课堂演练；（b）侧重于国际法而不是国内法的模拟法庭比赛。

图片来源：YouTube

“尊敬的各位法官，今天我们荣幸地代表鲁里塔尼亚国处理其与亚特兰蒂斯共和国的争端。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协理律师们。坐在我右手边的是XX女士……”

这是一段典型的某学生代表队在模拟法庭比赛（如杰赛普）决赛阶段的开场白。说出这些话语的场合是在一个按公认的方式安排的，为裁判、团队和观众制定了位置的房间里。这些话语很可能出自一个衣着正式的学生之口，甚至表述这些话语时所采取的语调也可能是经常参加模拟法庭活动的人所熟悉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学生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受到严格规制的环境，有正式的游戏规则和若干潜在的礼仪规则。后一点反映在例如杰赛普竞赛的中国指南中，该指南是由在以往竞赛中获奖的参赛者编写的。该指南充满了关于职业形象、眼神交流、避免用语以及如何使用肢体语言等问题的说明。以该指南给女性参赛者的建议为例：“女性辩手当然可以选择穿正式的裤子、短裙或长裙加一件深色夹克。这不是一个时装秀或舞会，所以应尽可能减少穿戴分散注意力的首饰。”虽然没有针对（女性）裁判员和观众的详细指南，但他们也必须遵守竞赛所包含的正式和非正式规则。这些规则是一个符合规范的表演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国际法院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审理案件的。

因此，杰赛普的表演符合本特利（Bentley）经常被引用的戏剧的简略定义：“A模仿B, C在一旁观看。”正如批评家所指出的那样，本特利的定义过于简洁，无法涵盖各种戏剧实践以及戏剧表演的不同元素。然而，从他的定义中提到的基本元素开始对实现本章的目标是有助益的：模仿，以及演员和观众之间的相互影响。“模仿”一词捕捉到了学生在戏剧表演中所发生的不同元素：他们假扮诉讼律师的角色（或其典型形象），并通过举止、声音和论证风格模仿律师的行为。学生的穿衣打扮、走路和说话的方式都是为了证明他们是另外一个人。

然而，重要的是，观众必须配合。正如格洛托夫斯基（Grotowski）所说，戏剧的核心是“演员和观众的关系”，这一关系在舞台上带来了一个想象的世界。当然，观众的角色与演员所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然而，观众也被要求加入想象的行列，假装他们在观看角色，而不是演员；假装在观看情景发生的地点和时间，而不是他们所在的剧院的舞台。正如汤姆·斯特恩（Tom Stern）所说：

“事实上，无论演员如何假装自己是俄狄浦斯，无论他的行为如何类似俄狄浦斯，我们仍然无法以正确的方式与他接触，除非我们也（从某种意义上）想象他就是俄狄浦斯。”

类似地，国际模拟法庭比赛的观众也必须想象（或至少要假装自己在想象）自己在观看有律师和法官参与的法庭诉讼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模拟法庭观众所扮演角色的分量要大于一般的剧院观众。参加模拟法庭决赛的观众也应该为场景的布置增添一种现实感：如同在国际法院进行审理的案件一样，模拟法庭也可能会有人去观看和聆听。这意味着，参加模拟法庭的人也应该表现得像是在旁听法庭案件。另一个复杂的因素是法官的作用。他们是场景的一部分，需要在想象的实践中配合表演。然而，他们也被要求与戏剧表演保持距离，并评估学生的表现。我将在“模拟法庭和排练传统”一节的最后回顾法官双重角色的影响。

模拟法庭和戏剧还有另一个共同的重要因素：场所。“Theatre”这个词既指一种艺术形式（戏剧），也指特定的场所（剧场）。后者的重要性体现在“剧场”（theatre）一词的起源，即“theatron”（意为“观看的地方”），以及 “theasthai”（意为“看”）。换句话说，演员和观众之间的互动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点，这个地点可能被设计成戏剧演出的固定场所，也可能成为观看特定作品的地方。尽管戏剧演出为观看场所的组织提供了很大的自由，但国际模拟法庭通常是以更加规范和常规的方式组织的。在这方面，斯皮兰（Spillane）和国际律师协会给出的如下指示可以说明问题：

“每一轮比赛都应该在一个能容纳25人或更多的房间内进行。在会议室的前面，应该有一张桌子作为裁判席，在桌子后面有适当数量的面向观众的座位。在法官席旁边还应该有一张桌子供书记员使用……原告应该面对法官坐在法官右手方向的桌子边，而被告面对法官坐在法官左手方向的桌子边。在两张桌子之间，应该有一个面向裁判桌的讲台供学生进行口头辩论时使用。”

这一描述不仅说明了将模拟法庭在建筑上设计为圆形的重要性，还强调了舞台上不同物件的重要性。这里所提到的物件不仅仅是学生或评委的工具，它们也是创造想象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戏剧中的舞台道具一样，它们有助于刻画角色扮演中的人物形象，也有助于戏剧动作的展开。

然而，如果模拟法庭的最后一轮比赛像是戏剧表演，那么它们应是一种特殊的表演。模拟法庭声称自己以某种方式表现了在法庭上的情景，让参加比赛的学生了解到做诉讼律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正如模拟法庭宣传者所说的那样，“对于几乎每个学生来说，模拟法庭是一种全新的、令人兴奋的、令人难忘的经历，它牢牢扎根于现实世界的辩护实践。”这句话不仅强调了模拟法庭中的“体验”成分，而且还强调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这种体验是植根于“现实生活”的。通过这种方式，模拟法庭试图给学生一种既存在于过去又存在于未来的外部现实的感觉。模拟法庭将过去重现，试图重演法律专业人士出庭时的所作所为。与历史事件的重演颇为相似的是，模拟法庭结合了曾经发生过的（过去的事件）与对参赛者来说是新鲜的（经验）。在历史的重演中，正如施耐德（Schneider）所说：“历史再次开始了，它‘好似’第一次发生一样，如今‘由你主演’……历史不是以过去的面貌被人们记住，而是按将来的面貌被人们经历。”在模拟法庭的背景下，面向未来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学生所获的经验是一种教育的工具。模拟法庭邀请学生排练他们未来可能扮演的律师角色。

模拟法庭的参赛者们必须把自己想象成他们想要成为的诉讼律师，并据此行动。从这个意义上讲，模拟法庭以类似于戏剧中的排练的方式将未来带进现在。正如德孔布（Descomes）所说，排练可以被描述为“在首次公开表演之前对这场表演的再现”。那么，模拟法庭就是在学生们进行未来职业生活之前，对此职业生活的再现。

那些宣称模拟法庭表现了诉讼实践的主张，使得模拟法庭易于招致批评。法庭程序真的像模拟法庭这样吗？模拟法庭的设置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法庭实践？在美国模拟法庭训练的背景下，科辛斯基（Kozinski）提出了这些问题，他指责模拟法庭是由无法从事真实诉讼实践的人设计的（因此没有第一手经验），这导致对诉讼的认知存在偏差。例如，与大多数现实生活中的诉讼不同，模拟法庭不允许对事实提出争议，且更看重律师的素质而不是当事人的利益。科辛斯基认为，模拟法庭以这种方式误导了无辜的学生，这些学生抱着对辩护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被送去参与诉讼实践。这样的批评呼应了古代最早由柏拉图提出的，对戏剧的误导性质的担忧。简而言之，柏拉图指责戏剧提供了对现实的不完美的再现，而这些再现是由不需要对自己所模仿的事物有第一手了解的诗人创作的，从而误导观众将不完美的再现错误地理解为真实的事物。对这些指责的回应通常是，戏剧的目的不是完美再现（好似这本来是可能的），而是为了娱乐和/或提供对社会现实和人类境况的洞察。因此，问题不在于社会生活是否得到了完美的反映，而在于社会生活的表现方式是否有助于阐明该剧的观点。以类似的方式，模拟法庭的支持者也对模拟法庭应该尽可能接近真实案例的观点提出了异议。显然，现实生活中的诉讼与学生在模拟法庭的最终角逐中所做的截然不同（很有可能学生们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问题不在于诸如杰赛普竞赛是不是忠实地原原本本反映了国际法院的诉讼程序（应该为并非如此而感到庆幸，只需试想如果完全相同，那么模拟法庭将要持续多长时间……）。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学生是否通过模拟法庭获得了法学教育所应该追求的技能和自我形象。我将在下一节讨论这个问题。

2021年国际刑事法院中文模拟法庭比赛已完美落幕，为了给参赛同学后续提供更多与国际法大师的交流机会，我们特别邀请到了Wouter Werner先生于5月28日晚八点参加线上国际法漫谈活动。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填写问卷可参与报名。由于名额有限，请有意向的老师和同学尽快报名！同时，也欢迎大家在留言中积极提问，我们会筛选出部分问题，在漫谈中与Wouter Werner先生进行深入探讨。

提醒大家，本次大师系列课程，每一堂课均需单独报名。在上课前，报名成功的同学会收到通知及课程链接，并通过CIIL小助手加入课程群。本次课程为此次大师系列课程的收官课，想要报名的同学请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