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和战争接连到来的几年,我和每个人一样,反思了在生活正常时,没有珍惜的许多事情,比如走进家附近的独立影院,坐在大屏幕前看一场真正的电影;和在南京独居的奶奶打电话,不用担心下一次电话还有没有人接;和老公之外的成年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店里聊天;还比如,和孩子一起笑。不管家门外的世界有多黑云密布,在在总会给自己找乐子,也总会笑。他们的笑,是父母愁云惨淡的生活里少有的暖光。
在在有一个好哥们儿M,老师们都说这俩小孩永远黏在一起。前阵子疫情好转,家长们开始报复性约playdate,我终于得以一睹两个五岁小男孩是怎么个好法的。怎么说呢,好莱坞有一部经典喜剧叫dum and dummer, 中文名是《阿呆与阿瓜》,他俩就是这部电影的幼儿版。 
其他孩子在游乐场上攀爬,挖沙的时候,这俩小子把肚皮担在秋千上,口腔发出各种动物鸣叫,五官扭曲,一边比赛看谁更滑稽,一边互相特给面儿的狂笑。M的爸爸是我们当地电视台新闻主播,我俩看着自己孩子的傻样面面相觑,但也许心里也都暗自庆幸这俩小孩遇见了彼此。 
作为一个从不缺好奇心的成年人,看着俩小子在早春的阳光下傻笑的同时,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串问题:对于孩子而言,什么是“好笑”的?孩子的幽默感是怎么发展的?我们常说孩子的快乐是那么简单,孩子的快乐真的简单么?
我回答不上这一连串问题,也因此意识到我们对孩子“情绪问题” 的关注,远远大过了对快乐的关注。所有父母都希望孩子快乐,但当要和他们谈起孩子,会发现大家嘴里说出来的大多是孩子的问题。每个家长对孩子的问题,尤其是情绪问题,都能说出大套理论,研究,理念。但若要真的问问孩子为什么开心,他觉得什么好笑,我猜大多数人说出来都和消费购物,或减少学业压力有关。
关于养育的讨论,似乎走进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过度的盯住问题,找问题,研究问题,同时忽略或肤浅的理解孩子的快乐。
于是我开始寻找那一串问题的答案,才发现研究领域中对“积极情绪“的研究,也远少于对 ”负面情绪 ”的研究。书店的心理类书架上,一大半的书都关于创伤,抑郁,焦虑等等问题。这不难理解,但也不禁让我疑虑当人们对所谓“坏情绪” 的理解无限深入,细分,疾病化,而分配越来越少的资源和注意力去了解其实是大多数人向往的,光谱的另一端,这会不会将人们困住,无益于形成一个更健康、流动、平衡的状态,甚至造成新的问题。
而寻找那一串问题答案的过程中,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在在,解码了他很多行为背后的意义,和他形成了更松弛又稳定的关系。不仅如此,我自己也更放松,更能欣赏在在爹身上的幽默细菌。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中,我却惊讶的发现家里笑声越来越多了。
01
孩子的幽默如何发展
桑达克曾说自己的人生已经都沉淀在三部作品中了。它们分别是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 Night Kitchen, 和Outside over There 。“在一个人的生命长度中,你会感觉到他的思想在哪里,他的心在哪里,他的幽默在哪里,他的恐惧在哪里。” 一个人为什么而笑,如同他为什么而哭泣,而沉思一样重要。
当我们说起孩子的快乐,总会条件反射的用“简单的”去形容。而若说孩子的幽默,甚至很多人会疑问 “小孩子还有幽默感?” 布里斯托大学教育学院 Elena Hoicka博士说的:“幽默在童年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发展过程。” 
研究者发现,约有一半的婴儿从2个月时就可以体会幽默,一些儿童在11个月时会制造幽默,而一旦他们得到了幽默感的钥匙,就会经常练习。
具体来说,一岁以下的儿童能领会身体、视觉和听觉意义上的幽默。这包括躲猫猫游戏、大人做鬼脸,发出奇怪的声音、做出有趣的姿势,和故意错用物品,例如把杯子放在头上。这些事儿都带有一些让人惊讶或惊喜的元素,也都会让孩子觉得新鲜和好笑。
要注意的是,每个婴儿对新的刺激都有不同的反应。扫地机器人在一些婴儿眼中有趣极了,却让另一些宝宝惊恐万状。孩子对着躲猫猫的父母可能开心的咯咯笑,但若换成陌生人,则可能让他们觉得紧张。观察并尊重他们的性情很重要。把孩子逗开心,和通过逗孩子让大人开心可不是一回事儿。婴儿需要在和照料者的关系中感到安全,才会放松和开心。
随着思维、情感能力和身体协调性的提高,小北鼻的幽默感也会迅速发展,甚至成为幽默的制造者。比如我翻到手机里在在7个月大的时候,和爸爸做的一个游戏。爸爸对他点头,说“我是你爸爸”。在在看看爸爸,然后一边笑一边摇头。爸爸乐了,接着一遍一遍的重复动作和话语。在在继续摇头和笑。最后突然深深的点了头。爸爸心满意足的笑成花,夸他做的对。很难说在这一系列温暖的互动里,是谁逗笑了谁。但我看见的是,在在和爸爸都在试探对方的想法,相互给予反应,并乐在其中。
正是在这样的互动中,婴儿一次次获得信心去尝试有趣的动作和行为,而照料者的笑声让孩子觉得快乐和能力感,继而重复行动或变化花样,也在这个过程中增加了对照料者的信任。 
一两岁儿童的幽默延续了早期的幽默形式。大运动能力发展,让孩子继续因为捉迷藏、追逐,和有趣的身体动作发笑。而心智能力,也就是理解他人想法的能力的萌芽,也让一两岁孩子通过试探他人反应来寻找幽默的规律。这就开始涉及让家长头疼,但也正因此让孩子乐此不疲的行为了,比如光着身子跑来跑去、模仿搞笑的行为,学动物的动作和声音。一本正经的成年人越害臊,小孩就越开心。
在躲猫猫的游戏中,看着家人的脸消失在她的手后面,孩子会很兴奋,他知道亲人就在后面,并预测她会重新出现在那里。这是一种紧张的情况。当家人的脸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时,孩子松了一口气,兴奋地笑了。原来可怕的事情现在变得有趣了,因为孩子可以预测未来了。然而,如果家人把她的脸藏得太久,孩子的紧张就会变成恐惧,甚至哭出来。
当然,这个时期儿童的幽默还反映了语言的发展,包括故意说错物件名称、错误搭配动物叫声,比如说狗狗发出咩咩声,小鸡叫出呱呱声。这么大的孩子还学会了“幸灾乐祸”。看到别人,尤其是大人的失误或狼狈,让他们觉得好玩。
这时的幼儿喜欢相互模仿。要是一个幼儿趴在地上打滚,其他孩子可能会也躺到,滚动并一起哈哈大笑。这倒不是出于江湖义气,而是这种打破日常行为规范的动作让孩子觉得有趣。
幼儿的认知和语言发展水平决定了他觉得什么好笑。差不多两三岁的时候,孩子们开始领会了犯傻既是幽默的奥义。因为他们正在学习这个世界是有秩序的,所以犯傻其实是一种不合适的明显错误的行为。
比如她们可能会把脚伸进袖子,把内裤顶在头上当帽子,然后发出狂笑。这些行为之所以搞笑,恰恰是因为这么大的孩子知道袖子和内裤应该怎么穿,打破规则和错位才好笑。把袜子放在脚上并不好笑。把袜子放在耳朵上则太好笑了,因为他们意识到它不属于那里。他们的笑声,恰恰表明了自己对这一知识的掌握。从这个角度出发,《大卫不可以》更多的是孩子的笑话书,而非教科书。
到了三四岁,幽默的社会性开始凸显。她们喜欢与友善的成年人分享快乐的事情,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笑,也喜欢和朋友一起搞些好玩的事情, 比如用滑稽的声音交谈,一边追着跑,一边把毛绒玩具都扔到空中,然后大笑到停不下来。前阵子我们去朋友家聚会,第一次大人可以只管吃饭聊天,在在和比他小一岁的CC全程自己玩耍,在那一两个小时里, 这俩孩子只干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在几个房间之间抓着毛绒玩具狂笑着追逐。对于他俩,打闹追逐可能约等于我们的喝茶聊天。
当然, 随着语言能力的增强,文字游戏也成了一个快乐源泉。荒唐的故事,有趣的押韵,双关语,谐音梗的雏形都出现了。比如在在就说过类似 “ 一个叫dididodo的小狗在天上飞,在匹萨饼云朵上跳来跳去” 这种无边际的笑话。而中外更是都有大量词语押韵,情节荒唐的童谣。这可能也是Raffi的儿童歌曲,例如Apple and Banana, 或者Down by the Bay 会经久不衰的原因了。当然,如果这样的童谣再加上点爆笑元素,比如屎尿屁,那简直就乐翻了。
这种口腔,听觉,和幻想共同建造出的俏皮又自由的快乐,叫孩子无法拒绝。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当我给孩子读苏斯博士,Eric Carle的The Nonsense  Show或Jon Klassen的Rock From the Sky时,一起乐不可支的原因吧。在那一刻,我们共同拥有四五岁的快乐。
有些孩子,不但认可傻即是搞笑,还会觉得搞笑很厉害,注意这就是一种社会性的认知了。在在有一阵子总是傲娇的说自己是班上最搞笑(funny)的孩子, 当我问他什么是搞笑(funny)的时候,他说搞笑就是傻(silly)。我顿时明白了他和M傻笑的源头,也想到江湖上把小男孩比做哈士奇的传说。
5,6岁孩子的语言和社交情感都在快速发展,他们在对话中会更频繁和熟练的享受和创造幽默。在这个阶段,儿童的词汇量已经发展到可以通过替换句子中的单词来制造笑话,并制定规则的水平。在这样的游戏里,他们学习谈话规则,探索语言模式,喜欢无厘头的文字,有规则的句式,而讲出一个笑话大家就会笑成一团。
很多幼儿园的孩子热衷于玩knock knock 的游戏。这是一种需要多人共同参与,用一种可预测的模式在一来一回的提问回答中,带入各种双关语,谐音梗的语言游戏。这样的对话不讲逻辑,往往最荒谬的就是最搞笑的,比如
Knock knock!
Ice cream , ice cream who?
I scream if you don’t let me in . 
著名的儿童诗人Jack Prelutsky 说小孩对童谣的亲近像呼吸,就连牙牙学语的婴儿也会因为韵律和音调而快乐。但到了学龄阶段,孩子对诗歌的兴趣,逐渐消失,诗歌成了无聊,难懂,或者枯燥的文体。他去到很多北美的学校、图书馆给孩子念诗,并发现无论在哪里,儿童对有一类诗歌的反应始终强烈。那是“唤起笑声和喜悦的诗,因其出乎意料的比较而引起惊喜涟漪的诗,用生动的词语描绘画面的诗,在声音、意义和语言中重新唤起快乐的诗。” 
现实中,随着年龄发展,男孩和女孩的笑话逐渐出现差异,尽管如此,他们都在利用幽默实现相同的目标, 例如被接受,被关注,或试探敏感话题。对青少年来说,幽默可以用来间接处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的,例如性行为。一个11岁的男孩对一个关于堕胎的笑话发笑,并不一定是对这两个问题做出道德判断。对他来说,这些问题的情绪压力太大,无法直接处理。相反,他利用这个笑话作为一个机会来确定文化规范和可接受的行为。这类笑话为他提供了一个尝试立场的机会,如果有必要,他可以迅速撤退,说:“我只是在开玩笑。” 
正因为此,对于在摸索边界的男孩子,身边有成年人可以给予健康又正向引导,就格外重要。而如果情况相反,若干年后的社交场合可能就会多出一群说着自以为好笑,其实让人厌恶的油腻男。
大多数发展心理学家都赞赏幽默、轻松和笑声在养育,教育和社会发展中的关键作用。欣赏幽默的能力在各个层面上丰富了孩子的生活。而通过创造幽默,儿童维持友谊,获得自信,尝试偏离规则,也度过混乱的青春期。
02
幽默的内涵
看到这里,我们应该都会不再小瞧或忽视孩子的幽默。至少我不会再把在在和M在一起的笑看做傻笑,那只是我傻傻不懂他的笑而已。其实幽默本身,也从来都是一种复杂和深入的人生体验。它对我们有全方位的调动和影响。
幽默关乎身体
在还没有手机短视频的三十多年前,我很爱看一档大约叫做“最好笑家庭录像”的电视节目。那可能是很多80后中国孩子对于搞笑短视频的启蒙。节目中的一大半录像都是人或动物的各种意外。观众们看着他们滑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边惊叫边大笑。
而小孩将这种身体的滑稽艺术推向了新的高潮。有时,他们的滑稽是为了掩盖身体上的错误,比如被绊倒或撞到什么东西;但更多的时候,滑稽纯粹是为了通过做一些愚蠢的事情来逗人笑。肢体幽默的使用表明,儿童正在获得所需的运动控制和协调能力,以表现出故意的不协调,但其实安全地做出滑稽的动作,实际上需要肌肉控制来完成。
有些孩子对这种幽默风格的接受程度有点过高,成为班上的小丑。作为成年人,我们需要支持儿童的幽默,同时提供适当的界限和准则。
幽默关乎认知
幽默不仅提供了学习经验,也是刺激大脑发展的一个重要元素。当一个人发笑的时候,流向大脑的血液会增加。笑过之后我们会感到精力充沛,精神抖擞,能够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工作。幽默可以增加大脑对学习的接受能力。所以,讲笑话,猜谜语,做个傻子,跳个舞—你将为学习创造一个完美的氛围。也所以,课间休息的混乱笑闹,是多么的不可缺少。
图来自桑贝
心理学家维果斯基认为,幽默的社会互动促进孩子的认知发展。一项新的研究发现,在智商测试中得分较高的孩子更有趣,思维更敏捷。拥有广泛的知识基础促进孩子的智力,也让孩子更幽默。当孩子们学会如何在特定情况下利用幽默来发挥自己的优势时,智力也是一个因素。就更别说,无拘无束的想象力、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等等认知能力都和幽默的发展有关。
幽默关乎语言和社交
在身体的滑稽之外,大部分的幽默是语言和社交的游戏,比如脱口秀本质上是一种交流。儿童必须明白他们正在与另一个人分享信息和经历。这个过程在新生儿能够进行眼神接触和微笑时就开始了。
正如丹麦幽默作家、音乐家维克多.博尔赫说的:“笑是两个人之间最短的距离”。当人们笑在一起,界限就被打破,“我们” 的联结感自然产生。5-6岁的孩子用幽默来交朋友,分享 "秘密笑话",并在群体中被 “看见”。在这个阶段,孩子于好朋友分享他们喜欢的傻话是很好的语言和社交活动。哪怕这些评论关于屎尿屁。只要不大惊小怪的过度反应,孩子们往往很快就能通过这个阶段。
当然,如果成人观察到孩子的笑话伤害到了其他人,就应该介入并和孩子讨论他们为什么必须停止。到了幼儿园阶段,孩子们开始理解并讨论他人的感受,也就有能力参与这种类型的集体讨论。
青少年也经常用幽默来获取同龄人的关注、接受和包容。通过只有他们才懂的笑话,找到自己的身份认同,而当成人经过时,他们哄笑着离开,也仿佛是一种通过笑话来加固彼此链接,并与“外人”区分的仪式。
多年来一直研究笑声的马里兰州大学神经生物学家Robert Provine教授反复强调:笑声是一种社会行为,我们对其了解还少。如果你问人们什么会让他们笑,他们会提到笑话和幽默。然而,当看看人们真正笑的时候在干什么,便会发现我们和朋友聊天的时候最容易笑。我们和其他人在一起时笑的可能性是独处时的30倍。有意思的是,人们其实并没持续说笑话。光是在闲聊和交流,已经让我们觉得放松和快乐。这可能也是社交隔离和分裂的世界让人们低落和抑郁的原因。
幽默关乎身心健康
普通、正常的笑总是能激发起温暖、舒适的感觉。并且,笑还能增强我们的心血管功能,增强人体的免疫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缓解压力,降低压力激素,镇静身体,释放压力,触发额叶脑电路,使人类能够基于社会和情感语境,解读语言的意义,这有助于我们理解并欣赏像讽刺之类的幽默。当前额受损或前额功能不良时(比如自闭症患者),人类欣赏幽默的能力便丧失了。
笑的时候,我们的血压升高,脉搏加速,身体吸入更多氧气,刺激心肺系统和肌肉组织代谢;还会刺激大脑分泌内啡肽和血清素,使人缓解疼痛,产生平静和快乐的感觉。社会性笑声诱发的内啡肽释放可能是支持社会关系形成、强化和维持的重要途径。内啡肽释放的愉悦和镇定作用可能是安全的信号,并促进了团结的感觉。甚至有学者发现,自然的大笑疗效当然好,但即使是假笑也能减少压力反应。笑声疗法可能也正是利用的这种机制。
幽默也可以是一种防御机制,让孩子们把注意力从负面的东西上转移到笑话本身。正如越是坏消息越多,段子的创作和传播越热烈一般。这是一种明知无法改变现实,但至少在当下一秒让笑声覆盖悲伤,以获得依然有能力对现实嘲讽和占据上风的力量和洒脱感。“老子还笑得出来” 本就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03
不被待见的“幽默”
今天的大多数人类都生活在一个欣赏轻松和笑声,将幽默感视为一种能力的世界中。这实际上是一个比较新的文化发展。从希腊学者到20世纪,幽默被哲学家们看作是一种堕落的智力活动形式。基督教传统对笑声不屑一顾,许多严格的新教更是禁欲克己。
按理说,哲学家关注生活中那些重要的东西,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哲学家对幽默的评价偏向消极。从古希腊到20世纪,绝大多数关于笑和幽默的哲学评论都集中在轻蔑或者失控的笑声,而不是在喜剧或机智的幽默上。柏拉图是对笑声最具影响力的批评家,他将笑声视为一种凌驾于理性自我控制之上的情绪。由于对笑声和幽默的这些反对意见,柏拉图说,在理想状态下,喜剧应该被严格控制。
毫不意外,最强调自我控制的基督教机构修道院,对笑声的谴责是严厉的。圣经中上帝的代言人是先知,对他们来说,笑声表达了敌意。在《圣经》中,嘲弄是非常令人反感的。当一群孩子嘲笑先知以利沙的秃头,森林里走出两只母熊,撕裂了他们。
早期的基督教领袖,对过度甚至一般的笑提出了警告。有时他们批评的是人失去自我控制的笑声。例如,罗勒大帝在他的《长规》中写道:”喧闹的笑声和无法控制的身体摇晃,并不表示有一个良好的灵魂,或个人尊严,或自我管理”。其他时候,他们把笑声与闲散、不负责任、淫乱或愤怒联系起来。
弗吉尼亚.沃尔夫也在《笑的价值》里写道:“单纯的笑,如我们在小孩子或痴女人嘴上听到的那种笑声,名声是糟糕的。人们把那看成是傻气和轻佻的声音,既非出自见识,也非发自情感。它不携带信息,不提供知识;它是一种无词的发声,犹如狗吠或羊咩,因而,对于人这样一个发明了语言的物种来说,如此表达自己,是有失身份的。”
因此西方古代的绘画或音乐让我们看见或听见神性的庄严肃穆,虔诚圣洁远远多于轻松诙谐。也因此,幽默的基因中自带反抗的力量,人性的张力。巴赫金就曾说过:中世纪人们的幽默追求是对黑暗而残酷的专制统治的抗议和颠覆。二战集中营里人们偶尔的打趣,或者奇迹般的《美丽人生》,也彰显了个体最后残留的对命运的主动控制。
到了现代,也有研究者们将眼光投注于“幽默”。对于幽默的研究有不同的理论,其中一种认为幽默的内核必含不和谐。这种错位,是指和人们日常看待生活的角度不同带来的一种全新的,让人吃惊的阐述方式。而这种与常规范式的错位,也是一种对已存在稳定结构的冲击和挑战。比如颜怡颜悦面对被评价不刮腿毛时一脸严肃的回应 “我的腿毛,它扎到你了么” 就在刺穿了一种审美偏见的时候戳中了观众的笑点。
在此基础上,“善意的违背”理论补充认为如果想让人发笑,这种挑战和违逆,得是善意的,而非让人觉得威胁的。也就是要表达出一种“我是和你玩儿呢,没想真伤害你”的无害感。也有理论认为幽默让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无论是嘲讽,戏谑或是恶搞,都似乎来自处于优越姿态的有权者处,幽默不过往往是包裹在评判外面的酥脆口感。这些解释让我们更理解成人世界中种种幽默,以及不同群体对幽默,甚至对表演幽默的演员身份的差异反应。妇女历来被认为不配创造和表演幽默。被杨笠激怒的观众若是哪天看了Ali Wong, 恐怕当场就要气绝身亡。
04
苦中更需作乐
“我们头脑中总摆脱不掉一个信念,认为眼泪里含有某种美德,而黑色是最相宜的服色。真的,没有什么比笑更难做到,但也没有什么比笑更难能可贵的了。笑是一把刀,它既修剪,又整枝,它使我们的行为举止、言辞文笔合乎分寸,真挚诚恳。” 沃尔夫早早就发现了人们对笑和幽默的偏见。
正如我开头所说,这种偏见广泛存在。在养育中,我们不知不觉就把大多数时间心力花在应对问题上。绝大多数的育儿文章,无论讨论的是婴儿还是青少年,都着力在如何防范、减少、处理孩子的哭闹,发脾气,压力过大,心理疾病上。从业者和家长用放大镜去找问题,把力气不成比例的花在孩子正常的情绪波动之上。却不会欣赏,过于简化的的看待孩子的欢笑和幽默感。
北卡教堂山分校的心理学教授Barbara Fredrickson 表示:“当第一次在这一领域工作时,我惊讶的发现我们所处理的基本情绪—恐惧、愤怒、厌恶、悲伤、惊讶和快乐—是如此偏重于“负面”情绪。基本上,在最初的六种情绪中,有四种是负面的,惊讶可以说是中性的,或者可能是另一种情绪的前兆,只有一种(幸福)是明确的正面的。” 心理学被Fredrickson教授批评为具有深刻的负面偏见,而这些负面情绪的主导地位似乎与我们日常的情绪体验不符合。
Barbara Fredrickson 教授
在过去的几个月,随着对幽默的更多了解,我也在生活里做了一些行动上的尝试: 
通过理解孩子在特定年龄幽默方式背后的发展阶段特性和需求,欣赏他的幽默,加入幽默的创造。让他们和我们在一起的记忆里,多一些轻松和欢笑。笑的多了,脾气和眼泪就更容易被接受和原谅。我发现在在现在每天最精神抖擞的时候,就是睡前刷牙站在镜子前做鬼脸,扮调皮样儿的那几分钟。我曾经总催促他快点刷牙,别瞎闹。后来也加入他一起放开了耍,每天鬼脸大赛。这样原本枯燥烦心的睡前程序,成了我们爆笑娱乐。而这样的好心情,会伴随到我们读书和他的入睡。
在孩子沮丧,低落,甚至生气时,尝试以幽默和自嘲化解,把挫败当成一个可以笑出来的时刻。我们都是人,都会犯错。犯错意味着学习。如果父母和孩子在面对犹豫,尴尬的情况时放松和笑着聊聊,就说明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让开放的沟通更增进信任和亲密的关系,也让孩子在真正遇到问题时多点从容。要提醒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尺度很重要,大人的幽默在这里更多是一种自嘲和豁达,而不是强行逗笑、转移注意力,甚至违背孩子的意愿挠痒痒。
我愿意接受孩子拿我们开玩笑, 自嘲自己犯的蠢错误。这并不会让孩子看不起我们,反而能让他们以平常心面对挫折,了解人都有局限,也更尊重我们。谁不喜欢亲切又搞笑,笑看风云的大人呢?但同时,不要让大孩子嘲笑小孩子。力量相当,或力量较弱向较强一方发起的是幽默。反之,则更可能是霸凌。
当然是桑贝啦
当给孩子买绘本和玩具,报课外班的时候,对有趣的,搞笑的,让人快乐的一类少一些偏见。成年人给孩子花的钱,总想着要有教育意义,要学知识,要解决问题。但幽默和这些都不矛盾。我们需要看脱口秀来维持心理健康,孩子为什么不能就“图个乐子”呢。更何况,今天的“图个乐子”, 明天也许就能帮他用幽默点亮庸常的生活,用自嘲面对不幸和逆境,以讽刺笑话来对抗不公不义。
当然,比起通过消费来哄在在高兴,我更希望在我们共同度过的日子里,多创造和享受一些欢乐的记忆。Alison Gopnik在《园丁和木匠》里说过父母无法决定孩子发展的方向,也没有哪个具体的养育行为能确定孩子以后的样子,但我们可以做到在他回望童年,从记忆的保险箱里,可以取出足够多美好的画面和气息。
从我好奇“对于孩子,什么是好笑的” 问题开始,一点一点观察,阅读,找答案的过程,像是经历了一场注意力的迁徙,这场迁徙把我带去了一片新天地。在那里,我发现,当越能看见在在的快乐,也就越能放松的对待他的不快乐;当越能欣赏他的幽默,也会越平静的宽容他的“不讲理”;当更容易的进出他的世界,我也可以更自由的面对和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不是说我就更积极向上正能量了,而是更自由和轻松的表达自己的感受。看新闻的时候很丧,但看完了就结束。说话音调响了就响了,道歉就好了。睡觉错过了买票的钢琴演奏会,我捶胸顿足的喊着懊恼,在在过来抱着我说他也很伤心。甚至,在我低落他欣喜时,我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沉重,钻进他的小世界待一会儿。我可以接受他的所有情绪,他也可以接受我的。
奇妙的是,尽管这一段时间大世界加速分裂,充满不确定性,客观上我们小家庭也在承受接连而来的压力和失序,但主观感受上,一家人的生活却安宁和谐,笑声不断,在在也在隔三差五的给我们成长的惊喜。
也许,当我们把眼光多放在相处时积极的感受,就更有能力欣赏幽默,关系更松弛有弹性,我们也更能创造快乐。当对“正面情绪”的关注越多,体验越灵敏和丰富,大脑就会被经历塑造的更有能力感受快乐,创造幽默。 
911袭击发生的当天,正是漫画家们到访《纽约客》杂志社,向编辑展示他们作品的日子。漫画部编辑Robert Mankoff正在进城的路上,他听着收音机里播报一架飞机,再一架飞机撞上世贸大楼。他明白这是严重的事情,但尚不清楚生活和工作会因此被怎样改变。他没能进到曼哈顿城里,因为所有入口都被关闭了,回家后,他从电视里看着南楼轰然倒塌。
他心想也许下周的杂志要暂停发漫画,上一次停止漫画的刊登,是1946年一期关于广岛原子弹爆炸的专刊。在和总编David Remnick商量后,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George Booth的一副非传统漫画。在这幅画里,人们熟悉的总在活波狂野的拉着小提琴的Rittenhouse女士,哀伤的沉默着,小提琴被摆放在她的脚旁。 
而接下来的一周,漫画重新回到了杂志。Leo Cullum 的这幅漫画传递出的信息是:在一个让人恐惧和压抑的时代,笑声不仅是被允许的,而且是必要的。
图中文字为: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笑了,然后我看到了你的夹克。
George Booth 今年96岁。他的女儿Sarah Booth 也画漫画。在今年一月《纽约客》登载的他们父女的一次对谈中, Sarah 说这张源于他们家庭生活的漫画总让她笑出来。首先她确实喜欢放屁的笑话,其次她也惊讶于妈妈同意被这么画出来!
图中文字为:你妈永远吃错食物
Booth家的人对屎尿屁总有一种孩子气的热爱,在其他人都长大后,她和爸爸依然会固执的为之大笑。
所以不是漫画家的Sarah的妈妈,George的老伴儿幽默感就比较低么?我看不见得,反正我挺向往成为那样一个妈妈,妻子和妇女的。
参考文献:
The Early Humor Survey (EHS): A reliable parent-report measure of humor development for 1- to 47-month-olds” by Elena Hoicka, Burcu Soy Telli, Eloise Prouten, George Leckie, William J. Browne, Gina Mireault and Claire Fox, 18 November 2021, Behavior Research Methods.
DOI: 10.3758/s13428-021-01704-4
Cunningham, Jennifer. 2005. Children’s humor. In W. George Scarlett, Sophie Naudeau, Dorothy Salonius-Pasternak & Iris Ponte (eds.), Children’s play, 93–108. Thousand Oaks, CA: Sage Publications
McGhee P.E. (1983) Humor Development: Toward a Life Span Approach. In: McGhee P.E., Goldstein J.H. (eds) Handbook of Humor Research. Springer, New York, NY. https://doi.org/10.1007/978-1-4612-5572-7_6
https://www.scholastic.com/parents/family-life/social-emotional-learning/social-skills-for-kids/11-ways-to-encourage-your-childs-sense-humor.html
Arslan D, Sak U, Atesgoz NN. Are more humorous children more intelligent? A case from Turkish culture. HUMOR. 2021:1-22. doi:10.1515/humor-2021-0054
Fox CL, Hunter SC, Jones SE. Children's humor types and psychosocial adjustment. Pers Individ Differ. 2016;89:86-91. doi:10.1016/j.paid.2015.09.047
Hoicka, E., Soy Telli, B., Prouten, E. et al. The Early Humor Survey (EHS): A reliable parent-report measure of humor development for 1- to 47-month-olds. Behav Res (2021). https://doi.org/10.3758/s13428-021-01704-4
University of Bristol. (2021, November 18). Scientists capture humor’s earliest emergence. ScienceDaily. Retrieved January 17, 2022 from www.sciencedaily.com/releases/2021/11/211118203810.htm
Ages & Stages: Don't Forget to Laugh! The Importance of Humor
http://www.scholastic.com/teachers/articles/teaching-content/ages-stages-dont-forget-laugh-importance-humor.html
Morreall, John, "Philosophy of Humor",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Fall 2020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Sandra Manninen, Lauri Tuominen, Robin Dunbar, Tomi Karjalainen, Jussi Hirvonen, Eveliina Arponen, Riitta Hari, Iiro P. Jääskeläinen, Mikko Sams, Lauri Nummenmaa. Social Laughter Triggers Endogenous Opioid Release in Humans. 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2017; 0688-16 DOI: 10.1523/JNEUROSCI.0688-16.2017
Dunbar RIM, Frangou A, Grainger F, Pearce E (2021) Laughter influences social bonding but not prosocial generosity to friends and strangers. PLoS ONE 16(8): e0256229. https://doi.org/10.1371/journal.pone.0256229
 Françoise Mouly (2022), New Yorker, https://www.newyorker.com/culture/cover-story/cover-story-2022-01-24
September 11th: Ten Years, with Robert Mankoff, 2011,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news-desk/september-11th-ten-years-with-robert-mankoff
弗吉尼亚·伍尔夫,杨静远译《笑的价值》,节选自《了不起的散文们)杨静远译, https://mp.weixin.qq.com/s/ubqjKSVQqrQxRqe2zj-eKA
1
END
1
- 相关往期文章 -
- 版权声明 -
文章版权归成长合作社所有 
欢迎转发朋友圈

转载请联系我们
- 关注我们 -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