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场陷入消耗与双方谈判的走向评估

毫无疑问，这场战争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即便不是错误的，也绝对是愚蠢的。俄罗斯人低劣的情报机构显然完全错误地评估了乌克兰的民情和军情，并误导了本国的决策者，从而使俄国的领袖、军队、人民和命运困在了普里皮亚季寒冷危险的泥坑之中。

俄国对乌克兰的进攻与1941年入侵苏联的德国人颇为类似，先是犹如迸发的岩浆一般喷涌而出，沿着道路快速推进，然后在后勤压力和敌人顽抗之下急剧冷却下来。事实上，自3月初以来，乌克兰战场的战线基本保持了稳定，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俄国人来说，战争即便不是陷入僵局，也肯定是进入了消耗战阶段——这恰恰是俄罗斯政府所极力避免的。

但无论如何，目前的现实就是如此，也是俄罗斯政府亟需面对的，谈判也就成了一种选择。

战场情势：消耗战的僵局

这张图显示的是截止3月14日的战场形势，从上图可以看出，战线本身并没有多大变化。

可以肯定，战争的主动权目前还在俄国人手里，但俄军已然丧失了全面进攻的能力，当前，俄军主要攻势集中在两个方向：

第一个是从三个方面发起对基辅的进攻（如上图），俄军似乎依然想通过对基辅的包围，来迫使乌克兰政府作出更大妥协；

不过，从基辅西北（上图）的行动来看，俄军对基辅的目标应该是基于围困而不是攻克，俄军的兵力不足以承担占领的艰巨任务。即这里可以确信的是，俄罗斯应该在尝试通过包围基辅来提升自己的谈判筹码。

第二个攻击方向如上图，俄军在东南方向的攻势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在这里，俄军取得了近期最大的进展，迫使乌克兰军队撤出一些控制区，俄军最令人注目的攻击点，一个是连接哈尔科夫和东南乌军的公路要点Lzyum地区，双方对这个地点的争夺极为惨烈，从目前双方的信息更新来看，至今未分胜负；另一个在Volmovakha和其旁边的港口城市乌里马托尔。

昨天，俄军据称已经攻克了Volmovakha，隔断了乌里马托尔与其他乌克兰地区的联系，开始对乌里马托尔地区进行猛烈围攻。不过，根据经验，如果乌克兰守军抵抗意志强烈，那么这种大城市的包围战持续时间将会非常漫长，很可能持续半年甚至几年以上。

1941-1944，列宁格勒围城,，德军伤亡58万人，未能攻克；

1992-1996，萨拉热窝围城战，未能攻克；

1994-1996，格罗兹尼围城战，俄军伤亡2.1万人，攻克；,

2012-2016，阿勒颇围城战，攻克；

需要值得注意的是，目前组成俄乌战线的连接点，都是一些重要的城市，如基辅、Chernihiv、Sumy、哈尔科夫、乌里马托尔、Mykolaiv，实际上都是一些易守难攻的城市群，尤其是哈尔科夫，这座东部城市在二战中被反复争夺的关键战略性城市战后被苏联人改装成城市堡垒，更加难以攻克。

城市群构建的防线加剧了俄军攻势的停滞不前，更让俄军无法夺取城市利用铁路网改善后勤，这一点决定了有限兵力的俄军在乌克兰不可避免地陷入消耗战的僵局。

乌、俄军的损耗临界点

尽管乌克兰方面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歼灭了13500多俄国士兵，但美国的情报机构显然要相对谨慎一些，他们认为大约6000-8000名俄罗斯士兵在过去二十天的战争中死亡，大约17000-23000名俄国士兵受伤或者失踪，这显然是一个惊人的损耗，如果这个估计接近现实，那么俄国军队目前的损耗是12%左右，联系到俄罗斯政府近期从亚美尼亚的卡拉巴赫的地区、叙利亚地区和远东征召兵力，这显然表明俄军力量确实是面临着磨损和不足（当然这也不能代表损失达到了乌克兰人宣传的程度）。

这里面需要我们从两个基于常识的假设去看待这场战争。

第一，现代大国为一场大规模战争留存的弹药武器库存一般是一个月左右，考虑到当前这种战争乃是超出俄国事前预期的，那么我们可以假定俄军将在战争开始的一个月后面临弹药短缺问题，这是不可避免，即便抛开后勤也是如此——如果俄罗斯工业不进行军火生产的战时转型，将所有资源和人力进行战争经济的调配，那么俄罗斯政府将无法继续承担战争的耗费，乌克兰人有整个西方的支持，这个问题影响不大。

第二，现代军队有一个普遍的损耗标准，即如果一支军队人员损失超过25%，那么其将面临严重的士气问题和组织难题，基本会丧失战斗力。俄军在这场战争中的损失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如果战争继续以当前烈度推动四个星期，那么当前俄军的损耗很可能将使其丧失战斗力，进而迫使俄罗斯政府不得不推动战时兵役政策，驱使义务兵走向战场——这样做的政治风险极大。

所以，从这两个方面来看，最迟一个月以后，这场战争的临界点就会到来，俄国要么进入不得人心、风险重重的战时体制，要么无奈地放弃战争——即承认无所得的现实，付出巨大的代价后，收获苦涩的结局。

这种看法，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美国欧洲政策分析中心战略研究部主席、美国北约欧洲军前司令Ben Hodges中将认为，“俄罗斯轰炸位于利沃夫的外国志愿者培训中心……我认为北约不必对此反应过度，实际上，我们估算，俄罗斯人距离所谓的进攻顶点还有十天左右时间，那时他们将耗尽资源，不再拥有足够的弹药和人力维持攻势。”

这个点，实际上恰恰是乌克兰人谈判队伍试图利用的目标所在，或者说也可能是乌克兰人对这场战争的考虑所在。

不过法军司令Burkhard则有着另外一种看法，他说，“尽管乌克兰军队的抵抗意志和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但由于其没有战略预备队，很可能在俄军的持续攻势下陷入突然崩溃。”这种看法显然也是值得关注的。

目前我不能甄别哪一种看法更贴合现实，尽管我倾向于认同前者，目前只能观察未来十天的战场变化，如果十天之后战线依然保持稳定，那么情况更可能贴合Ben Hodges的认知。

需要指出的是，规模庞大的乌克兰军事动员人员正在完成训练，他们将逐渐投入战场。

俄乌双方谈判的利益目标与策略

乌克兰政府的谈判实际上是根据俄军的损耗与资源来计算的。

据路透社披露，3月15日，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顾问阿雷斯托维奇，在接受采访时发表对和平的看法，他说：

“乌克兰战争可能会在5月初结束，也许更早，我们正处于一个岔路口：

要么俄罗斯人要么与我们很快达成协议，在一两周内撤军等（结束进攻）；

要么莫斯科召集一些叙利亚人，发起第二轮进攻，然后我们打败他们，那样就会在4月初达成协议；

在完全疯狂的的情况下，俄罗斯人也可能召集义务兵简短训练一个月后，把他们送来打仗，那么协议将在5月份达成。

无论如何，届时俄国人将耗尽资源。停战后可能依然伴随着长达一年的小冲突。”

从这个角度看，乌克兰政府似乎对自己的军事后备力量和韧性颇具信心，他们看上去是认为，随着俄罗斯军事攻势随着力量的耗尽而停止，战争局面将更有利于乌克兰，和平将会在乌克兰不失体面的情势下到来。

从这个角度看，结合乌克兰政府对领土一寸都不能丢之不断重复的说辞，那么可以判断，乌克兰政府追求的是不承认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现有地位的停战协议。这是俄罗斯人很难接受的，但乌克兰人自信俄罗斯人在资源耗尽后将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张图代表了当前乌克兰民众对战争胜利的期望，很难想象他们会允许自己的政府签署屈辱的和平协议

与之相应的是，我们可以看出，目前俄罗斯政府在基辅和乌里马托尔地区的攻势和

以及从叙利亚和世界各地征集军事力量

的行动表明，俄罗斯可能想通过攻势夺取更多的地方，建立更大的战争优势，来压迫乌克兰方面签署更有利于俄罗斯的和平协议。

考虑到此次战争中俄罗斯付出的惊人可怖的代价，俄罗斯政府有理由相信他必须以大胜的姿态结束战争，否则就绝不能获得国内的谅解。

三百年的俄国历史反复证明，一个战败的俄国君主是很难活下去的。

墨索里尼式冲击

1683年穆斯塔法帕夏进军维也纳，一个奥斯曼历史上战败被杀的强大统治者

尽管市场上倾向于俄乌双方很快达成协议，但我个人相信，如果不能承受失败、墨索里尼式的政治人物一旦陷入战争，他是不会轻易承认失败的，也不会接受微小的胜利，他希望的是大胜，否则就不能在国内维持其超然的名望和权力。

墨索里尼在希腊-意大利战争中的种种赌博式指挥，就是基于这种不能输的心态，他需要用无可置疑的胜利洗刷耻辱，为了避免眼前的失败，他不断在战争中投入更大的赌注，直到输得一干二净。

毫无疑问，这一点决定了俄军将在未来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

争取明显的胜利，

而不是争取有限的和平，这或许是孤注一掷的自杀，但俄国决策者已别无选择。

毕竟，领袖的命运在鲁莽开战的那一瞬间，就已然注定。

摘录《1940-1941 关键决策的成与败》——1940年8月希腊战争爆发前夜墨索里尼与意大利军队统帅的战争评估

“在意大利希腊战争爆发的前夜，将军普拉斯卡伯爵负责指挥阿尔巴尼亚境内的驻军。

伯爵对驻军的情况非常乐观。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第一阶段行动的最小的细节，已经达到人力所及的最完美的程度”。

伯爵判断占领伊庇鲁斯只需要 10 到 15 天时间，战争在雨季到来，天气给军事行动造成麻烦之前很久就可以结束。

墨索里尼插话说，军事行动开始的日期只能提前不能错后。他问普拉斯卡伯爵，部队士气如何。

普拉斯卡伯爵回答说士气很高，大约 7 万意军枕戈待旦，在前线可以形成 2 比 1 的数量优势。他认为“希腊空军根本不存在”。来自天空唯一的威胁是英军发动空袭的可能性。但是鉴于雨季就要到来，他确实对之后进军萨洛尼卡有所担心。这需要大约 2 个月的时间。

墨索里尼强调一定要防止萨洛尼卡成为英军的一个基地。他问普拉斯卡伯爵希腊军队的士气如何，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不是好战的民族”。

伯爵建议可以安排一个假的边界冲突，把战争的责任栽赃给希腊军队。

墨索里尼告诉他不必过多担心伤亡。

伯爵回答说，他命令各步兵营一定要一往无前，哪怕所面对的敌人有一个师。

墨索里尼在多年的统治中早就飘飘然了，坚信自己永远正确。

雅各莫尼将军和普拉斯卡伯爵则是这个政权最典型的产物，只会对墨索里尼的判断随声附和，只想抓住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尽说一些领袖爱听的话。

齐亚诺基本上保持沉默。他支持进攻希腊的立场很清楚，于是满足于让他的两个小兄弟表演，内心非常肯定墨索里尼只是要做自己一贯就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索都的沉默意味着他也支持作战计划。

巴多格里奥和罗阿塔两位职业军人只以最隐晦的方式提出过反对意见，指出了想要征服希腊全境所需要的行动规模和部队数量，但是没有对哪怕是最不靠谱的假设提出过任何反对意见。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低估了希腊。

而且他们之前几个月和墨索里尼心血来潮却完全对军事问题一窍不通的瞎指挥进行过太多消耗性的斗争，已经筋疲力尽，这使得他们现在很容易屈服于领袖的命令。

所以墨索里尼的决策在会上获得一致通过。原本由他一人作出的决策现在获得了军方高级将领的一致背书，变成了作战训令。

但是当将军们散了会，开始细致地考虑作战计划，而行动目标又是如此漫不经心地任意选择的，他们开始严重怀疑意大利能否获胜。这种怀疑迅速增长。

例如，海军参谋长卡瓦纳里断言，阿尔塔港登陆几乎无法实现。

巴多格里奥在 10 月 17 日和齐亚诺谈话的时候提出了以上质疑。巴多格里奥的悲观主义显而易见。而各军种参谋长‘一致声称他们反对’此次作战，这就更加令人沮丧。

所以巴多格里奥在第二天面见墨索里尼的时候显得十分顺从，墨索里尼听说将领们提出了反对意见大为恼怒。他告诉齐亚诺，他准备接受巴多格里奥的辞呈。

但是巴多格里奥压根没有辞职。他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只是把进攻发起的日子推迟了两天，改为 10 月 28 日。

战争准备工作就此仓促而混乱地展开了。在意大利境内连部队的复员工作都没有中止。

这场战争的兆头不好。杜拉佐港过于狭窄，结果摩托化部队无法按时运到阿尔巴尼亚。天气很糟糕，而且越来越糟，把阿尔巴尼亚的道路变成一片泥潭，进一步影响了部队运输。保加利亚国王鲍里斯拒绝和意大利配合作战，这让墨索里尼大为生气。

最后事实证明敌对双方的实力对比远远糟于普拉斯卡的乐观估计。即便在希腊尚未完成兵力动员的情况下，双方的人数对比不是 2 比 1，而是势均力敌，而希腊还有为数可观的尚未动员的后备力量。在阿尔巴尼亚的前线指挥官们希望自主掌握进攻发起的时间，墨索里尼严令 10 月 28 日作为进攻发起日的命令绝对不容改变。

因为墨索里尼担心德国政府一旦听到这次行动的风声就会叫停它，所以意军必须趁德国还忙于和佛朗哥跟贝当谈判的当口尽快发动进攻。

所以，不管后勤问题有多大，罗马的高级将领和前线指挥官都坚信胜利会来得轻而易举。大家都低估了希腊人。

齐亚诺说进军就像散步；

索都后来也提到意军对这次作战的预期普遍都是“阅兵式”；

意大利国王本人也估计希腊人肯定一触即溃。

这些乐观的预期和墨索里尼仓促下达的毁灭希腊的命令相适应。

意军一定要快速取胜。

然而6 周之后，意大利这个未来的世界级超级大国被证明在军事上还不如希腊这个轻量级对手强大。

墨索里尼的无能被暴露了，这场战争摧毁了他统治的根本。”